「如果我先幫她辦妥了一件事的話。」
「先幫她辦妥一件事?」天闊听了,立刻覺得不妥,忙著追問下去,「什麼事?她又為什麼要為老友重逢訂下這樣的條件?還有,她是怎麼知道你在我們莊里頭的?」
「說起來也算是因緣際會吧!當初我習武的內容,她是少數略知一二的人之一,最近有人在言談間提起我的赤掌功夫,她一問名字,確定是我以後,就給我捎了第一封信來。」
「然後呢?」听起來合情合理,但為什麼天闊仍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不對勁感?
「然後她跟我說她已知當年殺我們全村的主謀凶手是誰。」
「是誰?姓什麼?叫什麼?」
「她沒有說。」
「她沒有說?」天闊急道,「如風,你到底在跟我打什麼啞謎?」
「我沒有,莊主。她沒有說,是因為她也還沒有弄清楚,只知道我們那位仇人是成都府內的首富,舉凡農、牧、林、礦業,盡皆囊括經營,只要到了四川境內,一問便知,而且最近他還即將與兩湖的豪門世家聯姻,想知道他是誰並不難。」
「的確不難。既然他目標這麼大,那你去問,跟歐陽鑫去問,就沒有什麼差別,我這就去修書一封,讓歐陽鑫——」
「莊主!」如風突然出聲叫住了已轉身想往里頭走去的天闊。
天闊止步轉身,以眼相詢。
「這六年多來,如風對于過往的種種雖一字不提,在莊內的新生活也過得安適自在,仿佛從二十歲起重活了一次,或開展了新生命一樣,但午夜夢回,仍不時遭噩夢糾纏啃噬︰‘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如果不是因為我馴服了熾焰,又怎麼會間接害死了那麼多無辜的村民?」
「所以這個公道,我們楚雲莊一定要為你討回來!」天闊一臉堅決的說。
「不是,是這份公道,我莫如風一定要討回來。」
「你忘了你是天闊與大家的手足了?」
「我沒有忘,」如風毫不讓步的迎上天闊略帶不滿的責備眼神說,「但紅原山谷中的恩怨,畢竟是發生在我身為你右護法之前的事,沒有偏勞各位大哥涉險的道理。」
「既然知道可能涉險,難道就不明白大伙兒可能憂心?」
「只要莊主不說,就無人會傷神。」
「如風!」天闊驀然揚聲喝道,「敢情在你眼中,天闊不算是‘人’了?」
「屬下失言!」如風急忙懇求道,「如果不是早與莊主推心置月復,如風也不敢如此造次,但是昔日之禍既因如風一人而起,那今天之難當然也就應該由如風一人來擔。莊主,請成全我這身為一個男人最最起碼的狷介心願。六年多來,不,應該說是二十七年來,如風從來沒有求過任何人,但今日……」他將牙根一咬,便毅然撩起棉袍下擺,雙膝折彎道︰「如風卻求莊主——」
天闊沒有讓他把話講完,更沒有讓他真的下跪,雙手往他兩邊肘彎一扣,就把他的身子給硬生生的拉直,瞪視著他那一對誠摯的眸子,又急又驚又怒的道︰「如風!我答應就是。」
如風臉龐為之一亮,馬上後退一步,躬身謝道︰「如風謝過莊主成——」
「等一下。」天闊卻打斷了他。
「莊主?」他抬起頭來,有些不解的看著天闊。
「你的假縮減為三個月,這一趟到四川去,也只準查探,不準動手,九十天後,我要在楚雲莊里看到你的人。」
「莊主,我——」如風一副誓要據理力爭的樣子。
但天闊卻擺手打住他的話頭,同樣一副沒得商量的表情。「如果你堅持要去半載兼了卻恩怨,那也成,我馬上通知華蓋分舵,說我要偕依依及三堂正副堂主一起過去。」
加風聞言不禁呆住。
「怎麼樣?」
知道自己絕對爭不過天闊,只得先求眼前月兌身的如風嘆道︰「屬下遵命最長九十天,屬下一定趕回來過端午。」
「讓歐陽鑫出動人力幫你追查對方的身分及底細。」天闊進一步要求。
「莊主——」如風馬上發出抗議的聲音。
「你是想要我這就叫他們把斷虹準備好,讓我與你一起出門是不是?」
這下如風不禁宣告沒轍的笑了起來,連聲說道︰「好,好,好,都听你的,我一入蜀境,便先到重慶府去找歐陽;只查探、不動手;並且一定在三個月內回返莊內。」
天闊這才緩下臉來笑說︰「很好!對了,你騎斷虹去吧,莊內就屬它的腳程最快。」
「這怎麼可以?誰都知道斷虹是莊主最喜愛的專屬坐騎啊。」
「但也誰都知道莫如風是我最信賴倚重的右護法。」
如風為天闊的盛情所感,嘴里卻故意嘟噥著,「早知道我就什麼都不說,學飛揚一樣來個留書出走,也省得這麼麻煩……」
「如風,你以為三個月很夠用,是不是?」天闊雖然听不清楚,卻多少可以猜到如風正在講什麼內容,便也佯裝責難的問道︰「不然怎麼還不趕快動身,盡在這里窮蘑菇。」
「是,莊主,」如風恢復他一貫的豪邁興態,朗聲應道︰「我這就出發。」
待他拱手轉身,提起披風走到倒影樓門前時,卻又被天闊給叫住,「如風。」
他停步轉頭,等待天闊開口。
「保重。」
「我會的,莊主。」答應了天闊以後,他即刻鼓動雙掌開了門,而在雪花還來不及飄進室內以前,兩扇雕花木門已闔上,如風也已遠去了身影。
※※※
「斷虹,咱們走!」如風往它耳邊低語以後,立即輕夾馬月復,人馬幾乎合而為一的奔馳起來。
莊主,請原諒我有無法暢所欲言的苦衷。如風在心底說︰實在是因為我即將采行的計策有失磊落,絕不能累及大家,以免壞了楚雲莊的美名。
他的思緒自然而然的飄回到巧巧最後寫來的那封他已能倒背如流的信上︰
如風哥︰
……來信問及可知當年滅村凶手是誰,我又是怎麼幸免于毒手的,委實令我感慨萬千。
當年遭劫之夜,我眼見那群凶徒殺了爹娘,又拿你當畜生般的割劃,胸口一慟,不但吐了自己一頭一臉的鮮血,人也暈了過去,等醒來的時候,已經身在凌府泊于洞庭湖上的畫舫之中了。
凌府少主凌振對我極其寵愛,等我身心都稍稍復原以後,便告訴我遇救的經過。原來我暈倒的地方,是我們挖在河邊,便于貯存獵物的洞窟,因此在他們放火燒谷的時候,昏迷不醒的我才得以幸免,隔日清晨,又為正好上紅原去狩獵,被余燼煙火引來的他所救。
這些年來,我身為凌振的寵妾,早已淡忘昔日的傷慟,總覺得往昔已矣,多想無益,倒不如珍惜眼前來得重要。
但去歲冬至之前,凌振卻為我帶來一個青天霹靂的消息,他說他那一直嫌我出身不好的娘,要他趕在清明前迎娶自小就有口頭婚約的大家閨秀進門,而且還要他盡快與我做個了斷。
如風哥,凌振個性善良,事母至孝,雖然口口聲聲說舍不得我,但若是凌老夫人一再施壓,那麼我與他的母親孰輕孰重,答案不難想見。可憐巧巧如今身懷第三胎,再不到半年即將臨盆,而我有把握,這一胎一定是可以讓我扶正的男嬰,所以只要此次凌振成不了親,我便可高枕無憂。如風哥,你一定要幫幫我。
包何況我在無意中得知,當年害得我們家破人亡的那匹「熾焰」,如今正是養在凌振那未婚妻家中,照這樣推論起來,號稱蜀中第一大富的冷家,和我們山谷兩百多人的血債,必定有所牽扯。過去的仇恨,我可以把它拋在腦後,但是眼前的幸福,我卻不容許任何人再加以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