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念大三的程大哥以外,其他三個都是高中生。」
「程勛沒讓你幫他洗衣服、做三餐吧?」孝安實在無法想像溫文儒雅的程勛虐待童工的情景。
「當然沒有,」羽嫣的笑容突然多了一絲苦澀。「程大哥身邊自然有一大堆漂亮的姊姊爭著幫他做這些事,記憶中除了房租,我好像就沒從他那里賺過什麼外快呢。」
其實論年齡,羽嫣還要大上孝安一歲,但不知道為什麼,孝安老是覺得羽嫣比她小,尤其在听過她談起那些經濟顯然並不寬裕、際遇也不算順透的童年生活時,對她更是油然而生憐惜之情。
奇妙的是,坎坷的成長歷程非但不曾在她身上留下滄桑,反而為她增添了三分樂觀向上的氣息,或許也正因為這點令人心折的特質,才讓與她相處的人,個個都有如沐春風的感覺吧?
「真的?」孝安嘲弄道︰「這個程勛,外表看來潛沉內斂,想不到從大學時代開始就風流遠播了。」
「所以他所給予我的甜頭,往往都來自那些想接近他的大姊姊,她們一個比一個漂亮,一個比一個會打扮,每次假借名目,什麼惜筆記啦、討論功課啦、準備考試等等,過來找程大哥時,總不會忘記帶些吃的、玩的給我,另外程大哥出外遲歸,過了媽媽規定的十一點門禁時間時,也總是會用小石頭丟我房間鄰近巷道的那面窗子,拜托我幫他開門。」
「他常常夜不歸宿?」
「不是,頂多三個月一次吧,而且都是在接到沒有署明寄信人地址的信的當天或隔天,因為信都歸我負責分派,所以直到今天,我才依然清楚的記得那些信。偶爾在信封的左下角,也會草草的簽著一個‘風’或‘影’字,起先我並不曉得那是什麼意思。」
孝安在心中默默推算了一下,當程勛念大三的時候,司奇早已經輟學進黑道了,而啟鵬當時應該身在軍中,難得一次的見面,三人想必都有許多話想對其他的兩個人說,徹夜不歸是絕對可以理解的行為。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在兩年後他考上研究所的時候,當時我母親已經再婚,很快的就要賣掉房子,帶著我和英國籍的繼父遠赴英倫三島。」
「繼父對母親很好,對我也很客氣,但我其實並不想離外台灣,雖然除了一位因為不滿爸爸娶她不喜歡的女人為妻,所以早巳失去聯絡的姑姑以外,我在這里並沒有什麼其他的親人,而且房子也已經找到買主,另外三位或者考上外地的大學,或者住進補習班宿舍的房客,又都已經搬走了,但是……」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但是這里有程勛,對不對!」
「對,」羽嫣的雙眸中,開始浮上一層薄薄的淚霧。「你可以說我太早熟,但當時虛歲已經十五的我,卻很清楚自己對于程大哥所產生的情愫,絕非虛幻的稚愛,我愛他,恨不得自己那時已經有二十二、二十,甚至是十八歲也好,只要讓我再多上三歲,再三歲……」她搖一搖頭,心中的淒楚一路蔓延到臉上來。「再三歲就好。」
「程勛一定曾幫過你許多忙。」這不是問題,因為孝安已經太清楚程勛心中的良善。
「是的,包括洗衣服、提菜籃、擦地板,他都幫我做過,但我的愛,絕非出自于感激,最重要的是,他了解我的寂寞。」
「你是說缺乏家庭溫暖的那種寂寞?」
「是的,因為父親早逝,母親又不肯跟任何原來就不看好這段婚姻的親人低頭的關系,我們除了相依為命之外,還必須自立更生。程大哥非常了解我們的處境與心情,尤其體貼我的孤單與寂寞,他跟我說他也已經失去雙親,毫無所謂的背景可以依靠,但他從不覺得孤單,因為他有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我問他什麼叫做‘很好很好’,他總是不做正面回答,只說如果有一天我遇上了,就會明白。」
「後來你遇上了嗎?」
「沒有,到了英國以後,我才三十六歲的母親,很快的就再為繼父生下一兒一女,雖然他們沒有明說,但我卻越來越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多余,所以從十七歲開始,我便半工半讀,一直到去年念完第二個碩士學位為止。」
「你好優秀!」孝安由衷的贊美。
「才沒有呢,」羽嫣隨即辯稱,「真的優秀的話,我就直攻博士去了,會想要拿兩個碩士學位,純粹是為了要兼顧興趣與生活,你說忙成這樣子的我,會有時間交朋友嗎?尤其是像程大哥口中那兩位肝膽相照的朋友?」
「你知道‘風影海’?」孝安有些詫異。
「後來知道了,但也只知道個皮毛,就是我剛剛說在程大哥考上研究所的時候,我親自烘了個蛋糕要幫他慶祝,結果左等右等,直到半夜一點,他才偷偷溜進門來,當時因為家里己經有繼父在,所以門禁早就取消了,不過我還沒睡,他一進來,我便趕緊捧蛋糕到他房里去,卻看到了他白襯衫胸前一片血,嚇得我連蛋糕都差點捧不住。」
「他受了重傷?怎麼回事?」孝安彷佛還能感受到當時的驚駭般,一起跟著緊張起來。
「我把蛋糕一放,問的也是相同的問題,但他馬上讓我看清楚那血不是他流的,只是染上去的而己,我說要幫他洗干淨,說我知道怎麼弄,能把血漬洗干淨,程大哥卻一口回絕,說那是他兄弟的血,他要保存下來,提醒自己絕對不能忘記‘風影海’的約定,然後他就坐下來,一邊吃蛋糕,一邊告訴我曾經有三個十六、七歲的大男孩,約好將來要成就一番大業的故事給我听,還說那件襯衫上的血,就是做‘影’的那個人,因為要趕著與他會合,一起送即將赴美求學的‘風’,而被尋仇的對頭從背後抽冷刀,卻仍硬掙著過去赴約的結果。」
瞥見孝安漸漸失去血色的臉龐,羽嫣了然的說︰「那個‘影’就是駱先生,對不對?他的犧牲真大。」
「犧牲?不,如果你真正了解他們,就絕對不會提起這個字眼。」
「你不為駱先生感到委屈?」
「司奇所給予我的感覺,向來只有驕傲。」
望著孝安一臉的湛然,羽嫣欽羨的說︰「我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麼駱先生會對你一往情深了。」
「我倒要听听你知道‘風影海’後的感想,事實上,我還真羨慕你那麼早就曉得這件事了。」
「曉得歸曉得,卻不算真正明白、真正了解啊,」回想起往日的稚氣,羽嫣不禁搖頭苦笑道︰「當時只覺得程大哥好偉大,所以我鼓起勇氣來,第一次跟他說我愛他,說我要留下來,陪在他身邊,跟他一起努力。」
「你……什麼?」孝安駭笑道。
「那是我第一次單戀失敗,因為程大哥的反應是在呆愣了三秒鐘後,揉著我的頭說︰「小羽,你知不知道程大哥整整大了你九歲,而你今年才十四歲而已啊,我的天!」
「的確是我的天啊!」孝安輕輕的笑出聲來。
「現在回頭看,我已經可以理解為什麼當年他會覺得荒謬了,但我無法忍受的是,在相隔十四年後的此刻,為什麼他依然拿我當小妹妹看,難道他就永遠都沒有辦法忘掉我們之間相差的九歲?曾淳宜還比我小呢,他跟她打情罵俏起來,可不曾見他計較過年齡。」羽嫣憤憤不平的表示。
孝安突然做出無聲的鼓掌動作。
「你在笑我!」羽嫣漲紅了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