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她用上門之前,連碩人也昕到了司奇那像是在對女友說的輕聲細語。「女警官,我等著。」
車開遠後,碩人總算才看到轉過身來的孝安,心中不禁立時嘆道︰好一張嬌妍麗容。
「余太太,我們上車吧。」
「麻煩你了。呃……」碩人有些尷尬,也有些抱歉。
「我姓雷,」她爽朗的笑道︰「不過余太太叫我孝安就好了。」
坐上她的車後,碩人再接下去說︰「除非你也改掉對我那麼客氣的稱呼,孝安。
「好吧,碩人。」她熟練的開車上路。
「其實我可以自己叫計程車或打電話回去請司機過來接我的。如果早知道司奇要麻煩的是位忙碌的女警官,我——」
「剛剛你才叫我改掉客氣的稱呼,怎麼這會兒自己反而跟我客套起來了?」孝安打斷她的話頭笑道︰「況且我也正好有事要去拜訪余先生。」
「你有事要找啟鵬?」想到孝安的身分,碩人即刻難掩忐忑的心情。「是風雲證券集團——」
「你別擔心,」孝安再次插進來說︰「是我一對朋友托我帶樣東西給余先生,沒別的。對了,我想那組首飾應該是——對不起,我接個電話,大概是我爸又在追蹤我了。」她翻眼吐舌,做了個「真受不了」的表情。
碩人被她的淘氣給逗笑開來,看得出來孝安是個備受寵愛的女兒。
「喂,老——是你?」孝安原本輕松的表情瞬間凝重。「知道了,我會辦妥,你放心。」
收好行動電話的同時,她馬上找了個可以轉彎的路口,然後折返便往市內疾駛而去。
「孝安………」
「剛剛那通電話是駱司奇打來的,」孝安瞥看她的眼中已多了份同情。「碩人,你要堅強一些。」
「是………」弄清楚眼前的路線後,碩人也明白了,即便早有心理準備,仍恨不得這殘酷的事實來的愈遲愈好啊。「我爸爸,對不對?」
「余先生已經趕過去了。」孝安再飛快地看她一眼,但願能為她分擔一些悲愴的心情。
「我挺得住。你放心開車吧,我挺得住。」說第二次時,碩人已經分不清楚她要說服的是孝安,或是她自己了?
「碩人,啟鵬在里頭,你進去吧。」程勛謝過孝安後,便低聲對碩人說。
「你不一起進來嗎?」程勛就像爸爸的兒子,他一定也會希望程勛隨侍在身旁吧「委員之前已跟我聊了許久,我原本以為那是他情況突然轉好的奇跡,誰曉得………」程勛鏡片後的眼角微潤,終至無語。
碩人也不再多說什麼隨即走進病房,發現里頭只有啟鵬和父親兩人。一定是爸爸堅持不要醫生護士在旁,要與親密的家人共享最後的一段時光。
「最後的」三個字一撞進腦內,碩人撐持已久的堅強外貌終于崩落。顧不得一旁的丈夫,馬上三步並作兩步的沖過去,從口袋中拿出那幾張照片。塞進父親掌中,然後緊緊的包裹住他的手。
「爸爸!」
「碩人.」進興吃力的微側過頭來,到這個時候還想擠出笑容來安慰女兒的模樣,令碩人更加心痛如絞。「碩人,你來了?」
「是的、是的,我來了,爸爸,而且我把照片全拿回來了.您看!」碩人勉力支起他的手,讓他瞥一眼那折磨糾纏他長達二十餘年的惡夢實證。「您看到了嗎?這是最後的五張,我全拿回來了。」
「看到了,看到了,」進興喃喃而語︰「現在………現在爸爸終于可以毫撫愧疚,了無遺憾的去見含笑與嘉竣。」
「爸。不要離開我。」碩人的淚水開始紛紛滑落。「照片拿回來了,往後您再也不必受人威脅去做一些您不想做,不要做,不肯做的事;有程勛接棒,您也才剛剛要安享晚年的清福,我求求您,求求您不要離開我,不要留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世界上。」
「傻丫頭,」進興的眼中除了尚餘一絲對她的難舍之外,其他便只見一掃多年陰霾的湛燃了。「爸爸不是要離開,而是要回家了,回去與妻兒團圓,回去向志龍兄與威鴻告罪。」他努力抬高眼眸喚道︰「啟鵬?」
「我在這里。」他往前一步來到妻子身旁,並朝老人伸出了手。
「幫我把這些照片燒了,我要看著它們化為灰燼,並期盼我們兩家過往的恩怨,也能………如此………」
「爸。」碩人實在不願再多添一人目睹昔日暴行的畫面,但因進興堅持,只得眼睜睜看它們轉至啟鵬手中。
啟鵬僅僅看了第一張,便吃驚問道︰「這是………?」
不曉得女兒並未對他托出全貌的進興卻平靜的頷首說︰「對,就是逼得我負疚二十餘年,間接害死你爸爸和哥哥,也毀了我妻子殘生,並讓你失去完整的家庭,甚至使你因而滿懷噬人仇恨的罪魁禍首,燒了它們,啟鵬,知道這些被人設計陷害的照片全毀後。我那生前受盡屈辱、飽嘗痛苦的妻子,想必也就可以安息了。」
啟鵬已從他的話中和照片陳舊的程度約略揣摩出事件的全貌,于是他再無一字贅言,馬上擦亮打火機,在進興欣慰的凝視下,將照片逐張點燃,每一張都燃至幾乎要燒上他捏著的指尖時,才丟進鐵制的垃圾桶里。
「謝謝你,啟鵬,」進興以殘存的力氣.把他伸過來的手拉疊在碩人的手上。「我把最鍾愛的女兒交給你了。」
啟鵬與老人四日交接,驀然首度出口叫道︰「爸爸。」
而進興便在這一聲得來不易的呼喚聲里溘然長逝。
「爸爸!爸爸!」碩人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唇邊仿佛還帶著笑容的父親,已然與世長辭。「爸爸!,,
早已守在門口的程勛這時搶入,確定進興已離開後,便再度走出病房,開始安排諸多事宜。
「碩人,碩人,」啟鵬扶著全身癱軟的妻子,再三喚道︰「碩人,讓他走。讓他安心的走,你別這樣………」
「啟鵬!」她反身投入他的懷中,痛哭失聲。「連爸爸也走了,我………我………」
「你還有我,碩人,你還有我啊!」他擁緊縴細的她,終于不再挽拒一個存在已久的事實。「我不會離開你,永永遠遠都不會。」
因為我愛你,啟鵬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說︰我愛你、我愛你,對我來說,什麼都不再重要.只要還能夠這樣緊緊擁著心愛的你,其他的一切便都已經不再重要。
「這里一切有我。你先帶碩人回家去吧,這陣子也夠她受了。」
由于程勛的堅持。啟鵬便在午夜時分,強迫一副像是隨時都會暈過去的妻子上車,離開了已置好的靈堂。
碩人一路無語,只是不停的垂淚,明知道父親走得其時,了無堊礙,但對于共同生活了那麼多年,後半期更形同相依為命的碩人來說,依舊是萬分難舍的啊。
「你不問我那些照片是什麼?我又是怎麼拿到它們的?」在車子開進家門之後停住時,下車來的碩人仰望過來幫她開門的啟鵬說。
「那都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必須好好的睡上一覺,養足精神,好幫爸爸辦妥最後一件事。」
然後呢?碩人不敢想.也不願想,便點了下頭,不料才一舉步,就差點跟蹭倒地,幸好有啟鵬在旁及時扶住,並將她橫抱起來。
「啟鵬,」她不免反射性的抗拒著。「我沒事,我自己可以走。」
「但我想抱你,今晚別跟我爭,好嗎?」
心情正脆弱至極點的碩人間不言一怔,隨即蜷進他溫暖的懷中,並環住他的頸項,是啊,她跟他還有什麼好爭的呢?或許很快的兩人便要分離,豈能不格外珍惜眼前相聚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