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勛似是完全能夠體會她的心情,本來想推開收回的手勢,改而收攏,並低聲勸道︰「尹——不,在這種特殊時刻,我看我們就不要再講究平常那些客套禮儀,不要再畫分無謂的距離,碩人,想哭的話,你就痛快的哭上一場吧。」
「程勛……」在趕到這里來的一路上,碩人真正嘗到了孤獨無助的感覺,當年母親過世時,有隨即收養她的乾爹和嘉竣安慰她,嘉竣離開時,也還有父親可互相扶持,但若是爸爸也——她就真的成為孑然一身的人了。
坦白說,那種感覺實在太恐怖、太可怕了,讓置身在其實已進入夏初季節的碩人竟一路寒戰連連。
于是程勛這一番體貼的話,再加上他那雙有力的臂膀和堅實的胸膛,便成為此刻她最想奔赴的溫暖依歸。
碩人的眼淚流得益發洶涌,她終于不再抗拒心情的需求,不再撐持堅強的外衣,雙臂往程勛腰間一環,人便偎進他的懷中。
「沒事了,碩人,放心,沒事了!」程勛擁緊她,彷佛想藉相擁的力量,安撫她忐忑不安的心似的。「在你還沒趕回到他身邊之前,委員怎會甘心任白病魔肆虐呢?是不是?」
碩人在他胸前足足哭了十來分鐘左右,總算才稍微平靜下來,由著程勛扶她在靠走廊的長凳上坐下。
她用程勛遞給她的面紙擦淨淚痕,勿促再問︰「我現在可以進去看爸爸了嗎?」
蹲在她身前的程勛卻搖了搖頭。
「但你不是說他已經沒事了。為什麼我不可以——」
「你別急啊,听我說,」程勛拉住她的手解釋道︰「加護病房一天只開放兩次讓家屬朋友進去探望病人,今天探病的時段已過,你再急也沒有用。」
碩人苦笑的甩了用頭,「你瞧我,一急起來,就把什麼都給忘了,對不起,程勛,還有,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謝你幫我做了所有原先理應都該由我來承擔忙碌的事,包括送醫急救,挽回爸爸的一條命。」
程勛笑道;「委員發病時,我正好在他身邊嘛,應該說是委員吉人天相,來,我送你回家休息去。」
「但是爸爸——」碩人想說她今晚整夜都要留守在這里。
「不是已經跟你說過委員沒事了?而且你留在這里也進不去,還不如回家吃飽睡足,等他出了加護病房後,也才有充沛的體力可以照顧委員.嗯?」
碩人本來還想再爭辯幾句的,但轉念一想。程勛說的又都全對.留在這里,除了安慰自己的心理之外,委實毫無意義,便點了點頭,由程勛扶她起身。
「這次真是幸虧有你。」她邊走邊轉頭跟程勛說。
「不,迫本溯源,你該說,多虧委員當初肯破格用我這麼一個剛出校門只有滿月復理想與空論、全無半點實務及經驗的毛頭小子。」
「他有眼光還不夠,也要你真有實力才成,不是嗎?」雖然因為她長年在外,與程勛接觸的機會並不多,但碩人總覺得就像他那連鏡片也掩斂不住的精銳眼光一樣,程勛的能力與志向,絕不僅僅止于他目前所展現的部分而已。
「是啊,但千里馬易得,伯樂卻難求。」程勛的眼神陡然一斂,轉而談起馬進興的病情。「待會兒在回家的路上,我再把委員這次發病的過程詳細說給你听,主持這次手術的醫生說……」
「碩人,」進興虛弱但滿懷歡喜的喚道︰「你怎麼回來了?不是還沒放暑假嗎?」
「爸爸!」強忍住悸動的淚水,碩人哽咽的說︰「您老是先想到別人,最後才顧到自己,多分一點時間關心自己的健康,不行嗎?這次差點就把我跟程勛給嚇壤了。」
「是程勛把你給叫回來的?這個傻小子,我根本沒事,他干嘛還要驚動到你?接著一定又趁我昏睡的時候,跟你危言聳听了一番,是不是?」
「爸!這次這麼危險。您還開得出玩笑來。」
「碩人,生死有命啊,爸爸總有一天會先你而去,你要學著看開一些。」
「爸,您再繼續胡說下去,我真的要生氣了。」碩人喝怨道。
「好。好,不說。不說——寶貝女兒,」看著她發紅的眼圈,進興益發不忍,這麼重感情的孩子,注定是要比一般人吃更多苦頭的吧?「醫生說我明天就可以轉進普通病房,這下你總算可以放心了吧?程勛呢?有沒有陪你一起來?」
「他送我到醫院來以後。就到立法院去了,說今天議程排有您一直關心的法案,他要去替您聆听討論過程,再整理出內容來供您研究。」
進興臉上浮現欣慰滿意的表情說︰「當初用才拿到博士學位、三十出頭的他當我的貼身秘書,知道的同僚都說我太大膽、太冒險,可是你看他這幾年來的表現,尤其是上回競選時的奇謀戰術,女兒,老爸真的沒有用錯人,是不是?」
眼見父親心情亢奮,碩人不禁急道︰「是,是,是,我知道程勛是您的頭號猛將,但您剛從鬼門關上轉一圈回來,可不可以等到真正大好以後再來論功行賞?現在還是以養病為先,不要如此興奮,好嗎?」
「好,全听你這小避家婆的。」進興笑說︰「探病時間好像已經到了。」
碩人轉頭一看,發現護士果然已開始通告探病的人離開加護病房。「那您好好休息,我晚上再來看您。」
「你給我留在家里吃多一些、睡飽一些,」想不到進興一口回絕︰「反正從明天開始,你就可以到病房里來一直陪著我了。」
「可是今天晚上半小時的探病時間若沒人來看您,不是顯得寂寞了些?難道您寧可讓那些爭著要來‘拜會’您的人蠶食那半個鐘頭,也不願意由我這個女兒全數鯨吞?」拜程勛果斷的裁決所賜,除了不得不接受下來的花籃、花束之外,所有意欲錦上添花的訪客.全被他阻擋在外,讓父親免受干擾。
「誰說我會寂寞來著?你幫我聯絡程勛,讓他晚上就把今日的議事內容帶過來給我。」
「爸!」碩人還待抗議反駁,無奈探病時間已到,只得又急又惱的離開了加護病當晚她沒有通知程勛,照舊奔赴醫院,由于早到了一些時候,便舍電梯而就摟梯,權充運動的拾級而上。
就在僅餘半樓階梯,剛一踏上轉折的樓梯間時,碩人突然听到兩個爭執的男聲,一個是她所熟悉的程勛,而另一個似曾相識,不就是……?
「馬委員目前還很虛弱,不宜見客。」
「是嗎?那為什麼主治醫生跟我說,他明天即可出加護病房?」
「總之,我是不會讓你再進加護病房去刺激委員的,余先生。你請回吧,順便你的禮物帶走。」
隱身于階下的碩人驀然瞪大了眼楮,她沒有听錯,正在跟程勛起沖突的人,果然是余啟鵬!他來干什麼?程勛那番話又是什麼意思?
「探病不成,連禮都不收,還要我們總裁帶回去,馬委員的派頭也未免嫌大了些「大哲,你別插嘴。」
「是,」听得出來被余啟鵬喝止的這個人難掩幸然之情,不過他還是接受了余啟鵬的指令。「余先生。」
「我們委員不需要貓哭耗子假慈悲的禮。」
「你說什麼?」
「我以為余先生應該已經心知肚明,听得夠清楚了,近日一些收購銀行股的舉動,再加上你屢次打給委員的電話,看在我眼里,早覺得不尋常,而且昨天你前腳剛走,委員後腳便跟著心髒病發,要我不懷疑你是這次差點害死委員的主因,實在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