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天開始,便連邑塵也不得不把自己當成了「朝雨」看,努力忘掉局于「邑廑」的女性種種,徹底的從「她」轉變成「他」。
「那些事情就算一天沒你,我也還應付得來,你就甭為我操心了,等著小三子來向你謝過救命之恩要緊。」
朝雨听然嗽起了小嘴道︰「原來我這麼無關緊要啊,有沒有我跟在身旁,您都一樣,說不定還覺得更加自在哩。」
望著小廝微嘟的小嘴,載皓不禁有點啼笑皆非,想捏捏他的鼻尖取笑他一番麻,卻又因想起了朝雨對于跟他人肢體接觸的事,向來極端忌諱和排斥,進而打消了那個念頭,他也搞不清楚這個小男孩為何會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禁忌,不過也由于他的勤快貼心,使得近來自己的生活起居的確舒適許多,所以那些無傷大雅的生活習性,載皓便也抱著尊重的心情,一逕由著他去堅持。
「朝雨,瞧你這小心眼兒的模樣,不知道的人,還真會以為你是個姑娘家哩,連這種小事也能引發出你一堆奇奇怪怪的念頭來。」
「我……」朝雨面孔迅速泛紅,話語也為之一窒。
「接著啊又一定是面紅耳赤,」載皓面帶縱容疼愛的表情說︰「真是拿你沒辦法。」
朝雨怕自己多說多錯,索性專心的為種合香,給福晉送過去之後,發現近剩下一些,就去找出您今天特地換上朝服,是要進宮里去嗎?」平常他到練兵處去,都只是一襲可撩可卷的簡單袍服。
載皓微仰著頭,讓朝雨幫忙扣好披肩的鈕索說︰「嗯,赴練兵處之前,我得先上朝去,最近南方上海有件事鬧得凶,朝廷想跟大臣們合計一下,看著該怎麼辦才妥當。」
「什麼事?需要如此慎重?」朝雨佯裝隨意問起的樣子,听身去拿載皓的一些佩件,這一側身,便也略著了載皓微向上挑的劍眉,似乎在疑惑著他為何會對此話題產生興趣一樣。
不過他還是應答道︰「就是朝廷想從上海租界引渡兩名企圖以不當言論煽惑人心的造反分子回來,但租界那邊卻硬是不允,實在是教人有些心煩。」
「既然是租界里的事,就讓租界的衙門去辦好了,咱們近插什麼手哩?」
一听他用「衙門」兩字形容合審單位,載皓反倒笑了起來,用語如此「古舊」,思想應該也就不至于前進到哪里去吧。
「問題是其中一個人的著作充滿著所謂的「革命」思想,極容易挑功那些意志不堅的人,讓他們群起造反的念頭。」
「真有這種事?」朝雨佯裝吃听道︰「什麼人有那麼大的膽子啊?造反是要砍頭的呀;」
「會想要參與革命的人呵,听說早就都已經不怕砍頭了,你打從南方來,怎麼會對這類想法一無所聞?」
「我爹才不準我听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論,」朝雨流利的麻答︰「我可是賀家的狩生子,不能被砍頭的。」
「沒有……」載皓沉吟了一下,眼神表情都是復雜的。「最好。」
「貝勒爺,您的香囊。」
載皓暫阻了朝雨要幫他偑戴的動作,逕自從他手中抬撿起那個不及半個巴掌大的白玉香囊端詳道︰「前幾天戴的那個鍍金葫蘆呢?」
「我嫌它重了些,而且跟您今日的朝服顏色相近,載起來不夠顯眼,最重要的是我昨天新起用了一種合香,給福晉送過去之後,發現近剩下一些,就去找出您另一個香囊來裝填,您問問著,看喜不喜歡這個新香味。」
載皓將那個盒面飾接空菊花雙雀紋的扁圓形玉盒湊近鼻端一聞,立刻贊道︰「真香,悠悠遠遠的氣息,既不濃且不艷,像透了……」他偏頭想了半晌,然後帶著八分肯定說︰「梅花的香味。」
朝雨拍手大樂道︰「貝勒爺您好厲害喔,這個配方所調制出來的,就是梅花香,連你來聞都覺得像,那我這半個月的心血就沒有白費了。」
載皓望著他因興奮而微紅的雙頰,以及眼中佻達的光彩,配上白皙光滑的肌膚,心神不禁一陣搖晃,連忙暗喝一聲︰荒謬,並努力凝聚心思問道︰「這帖香需要花上半個月的時間來調配?怎麼這麼麻煩啊?」
「不是啦,是把所有的材料碾成細末,再以煉蜜調合,做成合香之後,還必須用瓷盒盛裝,埋在地中半個月,然後方可以取出來使用;所以打從半個月前我把瓷盒埋進地里之後,便天天惦著,怕起出來時香味會不對,謝天謝地,總算沒有失敗。」
載皓笑道︰「我猜這玉盒上下加飾的穗子,八成也是你的杰作,對不對?」
「說杰作不敢當,」朝雨皺一皺鼻子,淘氣的說︰「只是我在整理您的衣物飾品時,發現這些香囊原先的盤結穗子等,都因久置而褪色或甚至斷裂了,所以便向小蘭姊要來一些絲線重新修飾過,您瞧這白玉香囊上穗用盤長結加上珊瑚扁珠,下穗則在對稱的扁珠後編成菊花結、鈕扣結,底下再垂成流蘇,是不是整個立即光鮮亮麗起來,更加令人愛不釋手啊。」
她看著載皓手中的玉盒,得意于自己的巧手妙藝,渾然不知載皓的眼光則完全集中在她身上。
打從一個多月前答應讓朝雨成為自己的貼身小廝起,載皓發覺自己的心便一日紊亂過一日,只因為朝雨一日比一日更得他歡喜。
本來依他過去與小三子的投契,或依朝雨細心體貼、勤勞忠厚的態度,兼將他服侍得無微不至來說,他對這名小廝的感情一日深過一日,對他的倚重一日重過一日,對他的欣賞一日多過一日,應該都是極為自然的結果,絕不該反將他惹得心頭大亂才是。
一切只因為載皓竟一日比一日清楚的發現朝雨不同于一般的「男孩」,而他對朝雨的感情也不同于他對其他手下的單純,這個發現對于三十多年來,感情世界都未曾掀起驚滔駭浪的載皓而言,其震撼之大,絕不下于青天霹靂,難道說他多年來的古井無波,只緣于「喜好特殊」,甚至是「癖性怪異」嗎?
不;載皓絕不願相信自己是有「那種」癖好的人,或許一切只緣于朝雨的心思太細膩,外形太秀麗,個性也大可人了。
不但小廝的粗活他樣樣上手,帶他出外時,騎馬、射箭、掄刀、舞劍無一不精,連縫衣補綴、編結焚香這些事,他也項項使得。
他喜歡朝雨,或許正因為他俱現了自身心頭長久以來所懷抱、憧憬的一個完美形象,一個他本以為只是自己的期待,永遠都難以在這世上尋獲的听緲空影。
但朝雨卻使得過去所有的幻想,全部轉化為事實,他亦剛亦柔、能文能武、時而沉穩如海、時而飄逸如風,他幾幾乎乎已吻合了自己一切的理想,只除了一項--他竟是個男人。
他本來就是個男人,那並不奇怪,奇怪的是自己,是自己竟然會對他產生莫名的、曖昧的、模糊的情愫。
載皓何嘗不曾想過那也許都只是自己一時的恍惚,長長久以來,精神壓力過重的結果;對,想到這里,他的心情總算才稍減沉重,略為輕松起來,對,一定是這樣,並非我不正常。
「貝勒爺,時候不早,您想上朝的話,就該動身了,來,我將這帖「春消息」
傍您配上。」
朝雨的清脆嗓音將沉浸于冥想中的他給喚了回來。「你說這帖香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