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青咬一咬牙,終于捧起藥汁含入口中,再俯過身去,拋掉少女所有的矜持,開始一口一口將藥哺入他的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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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已昏睡了多久,只覺得這一覺好深好沉,身子一會兒熱、一會兒冷;腦子一會兒清、一會兒沌,不過耳邊仿佛一直都浮蕩著一個溫柔的聲音,身旁也一直都好像有雙柔軟的手,如一陣微風,持續輕拂著。
而最令他感到心動的,還是停駐在他嘴上的唇瓣,如一朵花般緩緩落下,而他便像蜜蜂般貪婪的吸吮那花中甜蜜的汁液,再度緩緩睡去。
等到他睜開雙眼,看到一簾如綠霧般的紗帳時,真不知自己是真的醒過來了,還是仍在夢中,甚至不太敢確定自己是還在紅塵人世間或著已經淪為陰間游魂了。
他側個身,這才發現有人正撫弄著他的左脅處,不禁出于本能的想推開他,無奈力不從心,還連帶拉痛了右肩上的傷。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他定楮望去,赫然發現說話的是「她」,而不是「他」。
「你真的醒了,」那女子又說︰「謝天謝地,你終于醒過來了,打從你熱度降了之後,我就在等你醒來,本以為只要不再發熱,你就無大礙了,想不到你還是讓我足足等了三天三夜,真是急死了。」’
這是誰?這是什麼地方?他怎麼會在這里?渾身又為什麼沒有一丁點兒的力氣?
「喂,你不要嚇我,你到底有沒有听見我在跟你說話?是不是真的醒過來了?」
他舌忝一舌忝唇,硬擠出聲音來問道︰「我在什……麼地方?」本以為自己說的已經夠大聲的了,想不到嗓音是那麼的沙啞和微弱。
湘青見到她已恢復知覺,心情一松,這才發現自己腰酸背痛、四肢疲軟,全身幾乎無一處不累。這幾天除了必須照顧他之外,又得出盡法寶不讓身旁的人起疑心,加上把床讓給他之後,自已就只能趴在桌上或蜷在椅中睡,真是生平已來熬得最辛苦的一段時間。
「你在和親王府內,刺客。」
「你說什麼?」
「我說你在犯案的和親王府內。」自已好心好意,為他吃盡了苦頭,擔足了心事,想不到他醒來之後,竟然連一聲「謝」字也無,只會顧著自已的需要,令湘青實在無法不動氣,索性再添一句︰「怎麼?沒听人說過和親王爺富可敵國,連牢房也比普通人家的寢居來得舒適豪華嗎?」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鷹爪,叫奕楨那狗王給我滾出來,我既已落在他的手中,要殺要剮便任由你們,又何必這樣裝神弄鬼。」
「你說什麼?」
「你听清楚了,毋須明知故問。」
湘青簡直不敢相信世上會有眼眉心瞎至此的人,臉色一白,便也不甘示弱的往下說︰「好,你有種,既然有種,就自己站起來走出去試看看。」
「走就走,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們就休想任意羞辱我。」
「請便,只是外頭戒備森嚴,就不曉得你看到那些侍衛後,會不會再縮回我房來。」
「你——!」他掙扎起身,還未及使力,人已翻滾下床,左脅一陣刺痛,偏不肯出聲喊叫,立刻緊咬住下唇,煞白了一張臉。
湘青連忙搶過來扶他。「你這人怎麼蠢成這樣呢?難怪會做出獨闖王府行刺的傻事,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從鬼門關給拉回來,你就得再把自己送回去給閻王老子才甘心是嗎?」另一方面她也氣自己,干嘛在這個時候逞口舌之快,如果他再弄裂傷口,那她這些日子來的辛勞,不就都白費了。
「你剛剛說什麼?」他痛出一額頭的冷汗來,下唇也已咬出了一排的血痕。
「你不是也听清楚了嗎?又何須明知故問?」湘青把他扶回床上靠坐著,拉下襟領讓他看個清楚說︰「喏,這是你的杰作,現在你想起來了吧?這里不是牢房,我也不是什麼鷹爪。」
她雪白的頸項上,有著一條淡淡的血痕,他的眼光再往上移,看了她漆黑如墨的秀發,因生氣而酡紅的雙頰,明亮的眼眸,微嘟的櫻唇……老天!自己那晚所挾持的,竟是這麼一位我見猶憐的美艷女子?
湘青見他只眼直勾勾的盯住自己看,頓覺尷尬不已,連忙縮回了手,一時之間,倒不知應該再說什麼才好。
「是姑娘救了我?」猜到大致是怎麼一回事後,他不禁比她更慚愧,再想到自己剛才說的那一大堆話,就更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了,同時想再下床來跟她道歉。
湘青一看,也顧不得生氣了,馬上向前兩步攔住他道︰「好了,好了,你想謝我,等養好了傷再謝也不遲,你這樣反復折騰,若再昏死過去,我可沒那個力氣再救你一次。」
「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必定永銘在心。」他誠摯地蓋上他的手說。
湘青心神一陣蕩漾,連忙拍手回來,別了臉說︰「因緣巧合,毋須掛齒,更何況救你的也不是我,是譚嗣同先生。」
他瞪大了眼楮看他,顯然是不懂得話義;于是湘青便走到一旁的櫃子前,把他的匕首和他自他懷中搜出的兩樣東西一起拿到他面前來,再把自已素來敬仰譚嗣同,所以才會動念救他的事,一並說個明白。
听完之後,他眼帶淚水,喃喃低語道︰「壯飛,想不到我非但未能為你血刃奕楨,到頭來,竟還依靠你鬼魂的庇佑,撿回一命。」
雖然對眼前這人和譚嗣同先生之間的情誼尚不甚清楚,但湘青被他悲慟的神情所打動,仍然忍不住安慰到︰「我相信譚先生在天之靈,也一定不希望你因一時沖動,而為他白白葬送了寶貴的性命。」
他低著頭沉吟,似乎真的在仔細咀嚼她這番話,久久不發一語。
湘青只得想辦法轉移這沉重的氣氛道︰「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你昏迷時听不到還無所謂,現在人都已經醒過來了,總不能再听我繼續叫你刺客吧。」
他露齒一笑,襯得一雙眸子愈發晶亮,完全不像是個傷重的人,湘青的面頰再度熱辣辣的紅起來,只是這次非關憤怒,只能祈求在僅燃一燭的暗沉光線下,他什麼也看不見。
「我叫南星,敢問姑娘芳名?」其實他都注意到了,不但全部注意到,而且還舍不得將眼光移開,對于這種陌生的感受,南星還真不敢往內心深究其因。
「好罕有的姓,就只是南星?」湘青故意加重「只是」兩字,暗示她知道這十之八九並不是他真名,至少不是正名。
「壯飛是湖南人,康有為與孫文則皆生于南方的廣東人,叫做‘南星’,已經夠了,更何況有‘心’」他指一指胸膛,直望入她的眼眸深處道︰「不是要比徒具其‘名’來得重要嗎?」
「真可借二貝勒那一箭沒射啞了你。」湘青故意回避了他的別有所指。
南星輕捂著左肩的傷處,面色一冷道︰「這是載皓賞我的?」
湘青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彎下腰去,把從床底拿出來的物件遞給他。
南星挑了挑眉,將包裹的布巾解開,發現她所藏的正是射中他的「凶器」,烏亮的箭身上,有著一個金色的「皓」字。
「他本來是想一箭射死你的,對不對?」湘青掩不住一臉關切的問。
他轉著那支箭,甚至把玩了一下那鋒利的箭頭說︰「再高一些,就直入心髒了,對,他的確意欲一箭射死我這個想取他父親性命的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