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度皺眉︰這個徒弟直肚直腸得不懂圓轉。想也知道這女孩兒一派胡言,他卻非要辨個明白。這些二世祖霸道慣了,豈是好惹的。隨他們的意就是了,何必去得罪。只是話已說出了口,收也收不回去,要怎麼打圓場才好?
綠兒見沒有一個人說話,大家僵在那里,臉上掛不住,走到佛祖面前跪下,大聲問道︰"佛祖佛祖,是你托夢給我要我來給你慶生的是不是?"
佛祖默然。眾人也默然。氣氛有些尷尬。
"佛祖佛祖,我帶了那麼多人來你不會怪罪的是不是?"綠兒決定就這麼問下去。不管了。可惡!全是靠她大家才能進來,關鍵時刻竟沒有一個站出來幫她。她就跪死在這里好了。叫他們都去死!眼角瞥到小沙彌幸災樂禍的神情,更是氣惱。"佛祖佛祖,你悶聲不響是什麼意思?再裝聾作啞,我揍你哦。"
眾僧大驚,齊聲念道︰"阿彌陀佛!女施主,你不可妄語!"玄度眉頭皺得更緊。
忽然一個聲音說道︰"佛祖默然,便是應允了。"眾人循聲望去,見說話的是殷仲思。他又道︰"無聲便是默許,不是嗎?"
玄度笑道︰"正是正是。施主,請隨老納去後殿隨喜。"當先領路,眾人嘩啦啦隨後跟去。
綠兒眉開眼笑,站起來拉住殷仲思的手臂道︰"謝謝啦!扮哥們好差勁,只會杵在那里發愣。還是你最好了。"
殷仲思面無表情︰"我只是還你一個人情罷了。"他師父是佛門弟子,在剡山上已習慣見了菩薩便要跪拜。于是在莆團上跪下,合十祝禱。綠兒在他身邊也跟著跪下,看著他有稜有角的側面,心中忽然有些異樣的感受。四年來已習慣了有他,見到他這付樣貌倒也不再覺得難看,反而覺得縴秀的男子不夠孔武有力,沒有男子漢大丈夫的味道。"我們這樣跪著拜菩薩,倒象是在拜堂。"想到這兒,不由臉紅了。
桓玄去而復返,見殷仲思在跪拜禮佛,冷笑道︰"沒想到殷先生的志向比天還高。"
殷仲思沒有理睬。綠兒見他似乎不懷好意,忍不住道︰"你想干什麼?"
桓玄道︰"只會躲在女人裙子後面,你要不要臉?"
殷仲思慢慢站起身來,拍了拍膝上的灰塵,依然默不作聲。綠兒跟著站起,嗔道︰"你怎麼這麼無聊。我原來還在奇怪,你怎麼會突然夸獎起別人來了。其實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狗改不了吃屎!"
桓玄怒道︰"你別太放肆了!別以為四叔疼你,我就拿你沒轍了。真惹惱了我,天王老子我也照打。而且我哪里是夸他了,我是在笑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就憑他,想做個幾千戶的郡守還未準能夠呢,居然想做佛,還不是志向遠大嗎?"見殷仲思旁若無人往殿外走,喝道︰"喂,我在跟你說話。你給我站住!"
殷仲堪殷仲文兄弟折回來找他,見他們又在爭執,大是為難。殷仲堪退到一邊,只盼莫要殃及池魚;殷仲文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不知勸誰才好。要說,殷仲思是他同姓同族的兄弟,說來是自己人。可是今天才剛剛見著,和陌生人沒兩樣。而且殷侯被廢為庶人後,族里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就怕牽連自己。桓玄卻是他的小舅子,他們是死黨,關系要親密得多。他走到桓玄身邊,低聲勸道︰"算啦,別再鬧了。何苦跟他一般見識。"
桓玄陰沉地道︰"他害我當眾出丑,成為眾人的笑柄,難道就算了?不,我不!"
殷仲思一退再退的結果是桓玄一進再進,步步緊逼,咄咄逼人。他站定,轉身,沉聲問︰"你想怎樣?"
桓玄也不想怎樣,不過是故意挑釁、以報一箭之仇罷了。"少爺跟你說話是給你面子,你別不識好歹。"
殷仲思冷冷地道︰"何必?你可以繼續保持不與我交往的高雅志向。"綠兒"嗤"地一笑。桓玄老羞成怒︰"牙尖嘴利又怎樣,也不過是個庶人的兒子。怎麼樣?你父親死前這幾年過得如何?听說所有親戚跟他斷絕了來往。听說他成日成夜不停凌空書寫'咄咄怪事'四字。還听說他最後是患虐病死的。"
殷仲思雙拳緊握,一字一字道︰"不,勞,動,問。"
桓玄哼笑︰終于戳到你痛處了罷。打鐵要趁熱,他很懂再接再厲的道理。"听說虐鬼體形極小,在世間任意行虐以使人得病。而大丈夫正氣凜然,仁人君子德行高超,虐鬼便不敢靠近。可從沒听說過有大人物會得虐病的。難道你父親……"哈哈,有些話不說完反而更好,讓人可以反復琢磨,意會于心。白痴也知道他沒問完的那句話定是"難道你父親不是大丈夫?不是仁人君子?!"
殷仲思正色道︰"正因為來使世間君子人得病,這才把這病叫做'虐'。先父是仁義君子,德才兼備,天下皆知。閣下想必是听信了某些無恥小人的惡意誹謗,這才心存懷疑。"
桓玄無言可對,回頭叫道︰"喂,還不快來幫我的忙。"
殷仲文攤攤手,無奈道︰"這……這也不是有千斤力就可以幫得上的呀。"
桓玄哼道︰"沒用!"听得游完後殿的人走出來的聲音,不想再次出丑,說道︰"走罷。這里有什麼好玩的。"
桓伊已走進前殿,問道︰"靈寶,怎麼剛才沒看到你。"
桓玄道︰"這些土做的泥人沒什麼好看的,我沒興趣。"
桓伊喝道︰"別在這里胡說。"
桓玄道︰"不對嗎?"指著旁邊一尊臥佛,"這位飽食終日,高臥不起,被人燒高香獻祭品地供著,卻懶于普渡眾生。真想得志于天下,求神拜佛又有什麼用,須當手握重兵。"
桓伊被他說得心髒無力,差點臉色泛白。這一對活寶他真是再也不要理會了。一個在佛殿里威脅著要痛揍佛祖;一個指著和尚罵賊禿,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這些大不敬的話。這也算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罷。他真的要跟父親去談談,對這個任意妄為的堂弟再好好管教管教,免得學大伯父那樣心存不滿,意圖篡位。當初桓溫死得早沒來得及造反,使得桓家逃過一劫。若是桓玄存著這樣的念頭,桓家這次是否還能逃得過去,那就真的難講了。
"走了走了。"他不敢多停留,只盼沒多少人听到他這番胡言亂語。一抬頭,卻見到一付若有所思的眼楮。他一怔。這位殷先生在他家里四年了,他卻還不算認識他。也是到今天才知道他是當年顯赫一時的殷侯的兒子。在他身上還有多少秘密呢?看來對這個人他也要花點時間好好了解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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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兒蹦蹦跳跳去看二姐。她大姐年歲跟她相差太多,她還沒怎麼懂事的時候她大姐就出嫁了。後來隨夫婿去任上,與娘家就沒什麼來往了。爹娘生辰時會來書信問安拜壽。綠兒對她的認識只是她八歲時大姐與姐夫拌嘴,因而哭回娘家來,住了幾天。後來被娘勸了回去,諄諄囑咐她為人妻後切不可太任性,縱有什麼委屈也要盡量忍耐。因此她對大姐認識不深。對二姐就不同了。姐妹倆只差了三歲,自幼一塊兒長大,無話不談。綠兒有時候也覺得世上的事真不公平。她二姐溫柔嫻淑,是個極標準的名門淑女,很好相處。可是也不知是不是稟性太柔順的緣故,別人也就不太為她著想,把她的存在視作理所當然;反倒是她這個搗蛋胚調皮鬼受盡疼愛。二姐太端莊,無需大人們操心。她其他的兄弟們包括她自己卻惹爹娘們操了不少閑心。娘累得無暇再理會更多;爹對兩個哥哥們很嚴厲,對她卻寵溺寬容。綠兒不無得意地想,那是因為她厚臉皮的撒嬌耍賴逗得他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