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單純的人,不該把他擾進她復雜的生活中,這樣對他太不公平了。在第四次約會結束後,她給自己做了以上的心理建設,然而在看到已經是國內首屈一指的交響樂團的指揮的高中同學寄來的音樂會門票時,她又鬼使神差地撥通了他的電話。
他那天還是穿著那一千零一套的西裝,臉上依舊是平和的笑容,對她依舊是不卑不亢,別的男人如果被同一位小姐主動約了四次,早就以準男朋友自居了,而他卻還是渾然不自知。
「今天音樂會的指揮是我的高中同學,票也是他送的,我找不到人……」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解釋,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這麼曖昧的話,這多像是欲蓋彌彰呀,好像是她對他有意思似的。
「你找不到朋友來陪你听是吧?」他憨憨地笑了,似乎沒听出除了字面之外的任何別的意思,「我平時都沒什麼事的。」
「不麻煩你就好。」
「不麻煩。」其實他們兩個人在一起沒什麼話,多數是她問他回答,四五次下來,他連老家養了幾只豬幾只公的幾只母的都說了。
她怎麼覺自己很像是傻瓜,或者是想給他寫自傳的記者,她又不是沒別人可以約,她的計劃又不是沒有別的人選,孟礬不合適,一點也不合適,騙這樣的一個人會讓最沒良心的騙子生出罪惡感。
「你衣領上的帶子松了。」孟礬低聲在她的耳邊說道。
「是嗎?」唯一模了一下,果然是有點松了,「你替我系吧。」
一雙略嫌粗糙的大手,在猶豫了一下後,緩慢移到她的背後,細心地替她系好帶子……
這個男人喜歡你,他被你徹底地迷住了,你看他呼吸出來的熱氣都帶著小心翼翼,眼楮里滿是虔誠,他的指尖一直在抖……
「唯一?」
「嗯?」
「系好了。」
「謝謝。」
好吧,林唯一,這次是你約孟礬的最後一次,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個男人你不能騙……
「你對音樂好像不太感興趣的樣子?」
「我是鄉下孩子,從小就沒听過這些交響樂什麼的,只听過鄰居家的二叔拉二胡吹笛子。」
「二胡?早知道請你听民樂音樂會了。」
「民樂音樂會的票是不是會便宜點?」
這大概是他們幾次私下接觸里,他第一次發問,唯一愣了一下。
「不知道,不過如果是相同水準的音樂廳的話,也便宜不到哪兒去。」
「那就不要听了,一張票好幾百,夠我們家鄉的一個小學生上六年學了。」
「欣賞音樂不能跟慈善聯系在一起,就像我們不能端起飯碗就想起盧旺達難民一樣,我們有我們自己的生活。」
「我家鄉的孩子,跟盧旺達難民不一樣,他們中有我的親人。」
「你在听音樂會的時候一直在想這件事?」
「嗯。」
「那好,我欠你兩張民樂演出的票。」
「呃?」
「下次有民樂演出的話,我就送兩張票的錢給你,讓你寄回家捐助小學生。」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但是被你這麼一說,我不做點什麼的話就好像是萬惡的資本家一樣了。」
「……我……」
他好像有點不知所措了,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呵呵,從來沒看到過一個男人的臉上出現這麼多好玩的表情。
「你說的話傷我自尊了,為了補償我,你要請我吃東西。」唯一終于忍不住笑了。
「什麼?」
「我忽然想吃餛飩了。」她指著前面不遠處的一個餛飩攤說道,「你請我吃吧。」
就這樣吧,一次很完美的純友誼的約會,她只會多了一個叫孟礬的普通朋友,偶爾通通電話,想起來了在心里告訴自己說,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單純又善良的人的,我的朋友孟礬就是其中之一。
那次的約會確實很完美,在約會結束後唯一也沒有再找孟礬,而是開始跟林小如或者是其他朋友幫忙物色的符合父親標準的男人約會。
只是那些男人一個個都面目可憎得可以,不是呆傻得讓人想踢一腳,就是比她這個商人還市儈,一听說她的身份,立刻百般地殷勤,當然也有所謂的清高之士,對她是滿臉的不以為然,三句話里倒有兩句是在抱怨自己的工資低,學生不好教,現在的社會怎麼了,然後開始影射這個社會會這樣,她這樣的奸商居功至偉,什麼官商勾結官商一體,盤剝社會資源拉大貧富差距,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全上來了。
剩下的勉強還對得起自己的文憑的,教養又不行,什麼喝湯有響聲,吃完飯剔牙,吃日本餐的時候發現他的襪子上有洞或者是香港腳——之類的毛病她看了個遍,人家孟礬也是苦出身,身上怎麼就沒這些毛病呢?
相了一圈的牛鬼蛇神之後,她更覺得孟礬的可貴,這麼多人里,只有他躺在她的身邊讓她不會想半夜尖叫拿刀子砍人,可惜她還是有良心的,也許再過十年連這點良心也沒了吧,奸商嘛,這段時間里她不知道痛罵了多少回自己的良心。
孟礬如果主動約她,哪怕只有一次,咱就把良心暫時揣兜里,牙一咬眼一閉把他給……
「鈴……」他不要這麼配合她好不好,她心中的惡魔剛剛露出點苗頭他就打電話來自投羅網……
「喂?」
「是我……孟礬。」三個月不見了,不知道她還記得他嗎?
「嗯,你有什麼事嗎?」唯一故作冷淡地問道,天知道她的心跳從來沒像現在這麼快過。
「我想……算了……」
「你是不是有什麼困難?」如果不是有困難,孟礬是不會主動打電話約她的。
「我……我有問題想請教你。」
「說吧。」
「我有個朋友,替人擔保……」
完了,這傻子準是讓人坑了,林唯一听到這里心里就有數了,「你繼續說……」
「貸款買車,現在他的朋友已經一年多沒還貸款了,人跟車都不見了……」
「銀行找上了你……你朋友?」
「是,我的朋友里只有你對這方面比較熟悉,我想問……是不是一定要還銀行的錢?」
「一共多少錢?」
「十……十萬。」
「收到法院的傳票還是催款單了?」
「還……還會有法院的傳票?」
「我說你……替人擔保是三大傻里最傻的一種!你知不知道?啊?」
「我……」
「你到我們公司樓下的咖啡廳來,我一個小時後下樓找你。」
「哦。」
十萬塊,孟礬的那點工資不吃不喝至少要還五年,更別說他還有本身的貸款要還,有學費跟生活費要付,家里的老人要養,說他十年能還清都是高估他,什麼人這麼缺德坑他?
唯一下樓的時候孟礬剛到,身上似乎還帶著公共汽車的汽油味,臉上滿是焦急之色,看見她來了,立刻起身迎了過來。
「唯一,你誤會了,真的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唯一斜著眼楮看他。
「嗯,我們是室友,貸款的那個人也是我的同學,他們兩個人平時關系很好的。」
「真的是你的室友?」
「他也是黃教授的學生,你可以問他。」
那就沒錯了,孟礬不像是騙人的,不過不是他的事他這麼急干什麼?「這里也有你的事嗎?」如果只是一般的室友,她至多嘆口氣,安慰一下,好朋友的話罵一頓幫忙解決,絕對不會像他這麼著急的。
「我室友決定退學回家鄉或者消失掉,可是我覺得這不是個辦法。」
「這當然不是辦法。」會這麼想的人本身也不是一個很負責任的人,會有一個騙朋友擔保自己逃掉的朋友也不足為怪,「你想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