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來看看我……」
「看看你?看你用帶行李嗎?我看她根本是準備在這里常住,我告訴你,如果你留下了她,我立刻抱著兒子走。」
小女孩縮在門邊,冷漠地看著爭吵的兩個人,這種場面她早已經習慣,自她記事起這種爭吵就從來都沒有停過,只是吵架的男女主角像是走馬燈一樣地換來換去,她也從一開始的恐懼,「進步」到現在的麻木。
「你,起來,快走。」一雙有力的手將她從地上拎起,推出門去, !沉重的鐵門關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久久地回蕩。
「這丫頭怎麼又回來了?咱們先說清楚,我可不要拖油瓶。」
「你先忍一忍,明天我就把她送到我姐姐那里,都這麼晚了,就讓她住一夜吧……」
「不行,你現在就給她打電話,叫她來接人,真是麻煩。」
爸,媽,我真的是麻煩嗎?既然我是麻煩,為什麼當初你們要生我?為什麼不一生下我就把我捏死,讓我在這個世界上這麼痛苦地活著?
女孩想要張口說話,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手腳像是被萬斤重的巨石壓住一樣動彈不得……
不對,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小女孩了,她長大了,她能自立了,她離那個帶給她無限痛苦回憶的小城已經很遠很遠了。
喬菲的腦子里閃過這個念頭,可是還是無法自夢魘中醒來,她只能被動地听著那麼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說著她從小听到大的話,冷汗自她額角滑落,可是她使盡全身的力氣卻無法挪動自己的一根手指。
「哇哇……」嬰兒的哭聲穿透了重重的聲音。
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是她的兒子,她的兒子還躺在她的身邊,終于找到了控制自己的力量,喬菲睜開了雙眼。
這里是……喬菲皺了皺眉,這是一間以淺藍色為主色的房間,裝飾雖稱不上是豪華時尚卻顯得很溫暖很有「家」的味道。
這里是那個爛好人趙默租給她的房間,喬菲混沌的大腦終于回憶起趙默三個字,她從床上坐起身,將哭泣的孩子抱在懷里。
「這里不適合孩子住。」她至今還記得趙默在酒吧的閣樓上眉頭緊皺地說這句話的樣子。
「這里是我的家也是他的家,他最好學會適應這些。」喬菲淡淡地說道。
趙默將哭泣的孩子抱在懷里,輕輕地拍哄著,熟練順暢的動作讓為人母的她有些汗顏。
「我已經把錢都給你了吧?怎麼不夠嗎?」
「足夠了,不過……」他就是不放心,自從在產房外第一眼看到這個孩子,他便感覺自己有了一份割舍不斷的牽掛,如今看到初生的他的生存狀況,他更是不能放心。
「你想沒想過要搬家?」這里這麼吵且空氣污濁,實在是不利于孩子的成長和產婦的恢復。
「沒有。」不過她不介意離開,其實這里只是一個住處而已,雖然在肖自誠和她新婚時,她曾經有一度希望這里變成她的家,只是自從看見他和一個女人在這間房的地板上滾來滾去時,這里……已經不可能是「家」了。
「我家離這里不遠,還有一間空房間,你租不租?」趙默此言一出口,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家確實有一間空房間,不過是用來做客房的,也準備在日後有了孩子的情況下改裝成嬰兒房,把它租出去,說實話在一分鐘之前他連這個念頭都不曾有過。
「你知道的,我剛剛離婚了,房貸現在要我一個人付,把房子租出去對我也不無小補。」趙默飛快地為自己剛才說出的話找出合理的解釋,給她也給自己。
「房租多少?」
「嗯……一千五吧。」應該是這個數字,他每個月要還兩千塊的貸款,一千五的房租也算合理。
「離這里有多遠?」
「就在對街的小區里。」
「為什麼幫我?」喬菲問道。
「因為我不想一個人住。」少了一個人的房子,空蕩蕩,電視,音響,廣播,他把所有能發出聲音的電器音量開到最大,還是覺得空曠,也許找一個室友是好主意,而那個孩子……會讓他有事可做,不必總想起自己失敗的婚姻。
喬菲定定上地看著他,許久之後開口道︰「好吧,我租了。」
「我回去收拾一下,你明天就可以搬進去。」趙默暗暗松了口氣,有一瞬間,他居然害怕她不肯租他的房子。
嘴里干干的,沒什麼味道,喬菲知道自己的煙癮發作了,雖然只有二十出頭的年紀,但是她卻是已經有近十年煙齡的老煙槍了,之前為了孩子她整整戒了半年多的煙,如今孩子也生了,她的煙蟲再也抑制不住了。
從床上勉強地走下地,喬菲從自己帶來的行李中拿出一包涼煙,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夢中的寶寶,她扶著牆走到窗邊……
深深地吸進一口煙,感覺著帶著薄荷香味的煙從口腔游弋至肺部又從鼻腔呼出,喬菲感覺自己渾身一震,真是久違的味道和感覺。
幸福地眯起眼楮,喬菲抓過梳妝台旁的梳子,叼著煙卷梳理著自己的長發,真是麻煩,坐月子不但不能出門,連隨便洗頭都不可以,她的頭發都出油了。
她有一頭蓬松卷曲的長發,據說是像媽媽,她有濃黑的眉毛和挺直的鼻梁,據說是像爸爸,她比一般人略寬的額頭和略厚的嘴唇據說是像女乃女乃……
真是可笑,她臉上的每一部分好像都能找到出處,可她這個人卻成了破皮球,這次她離婚的消息傳回去,必定有人會說離婚會遺傳之類的話,這也難怪他們,誰叫她有離婚紀錄分別超過三次的父母呢?
小時候記得有一部電影叫少年犯吧,那里有一個孩子有三個爸爸三個媽媽,她在七歲那年父母就已經平了這個紀錄,到現在為止,她已經懶得去計算自己到底應該有多少個該叫爸爸媽媽的人。
那她的孩子呢?會不會重復她的命運?深深地吸入一口煙草,喬菲在氤氳的煙氣中回頭看著躺在襁褓中的嬰兒,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因為她不會在同一個石頭上絆倒兩次,從離婚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沒有想過要再結婚,所以他的親人只有她,在他的記憶里也只會有她,而不是來來去去「新爸爸」、「新媽媽」。
「你抽煙了?」從外面回來的趙默皺著眉頭看著她,他知道她和以往他接觸的女人不同,事實上他們根本分屬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可是她再怎麼隨性也不能在坐月子的時候吸煙呀,更何況房間里還有寶寶。
「嗯。」喬菲很自然地應了一聲。
「吸煙有害健康。」
「所以我開窗了。」她一直是向著窗外吐煙的,除了她自己她沒有毒害到任何一個人。
「你開窗了?你知不知道產婦吹不得風?」趙默心中燃起了小小的火苗,天知道自青春期結束之後,他就沒有動過真氣。
走到窗前將窗子關好,趙默順手奪下了她手里的煙,「你還有兒子要養,不能讓這個糟蹋自己的身體。」已經相處了近一個月,在他的認知里,她已經是他的朋友了。
「你怕我病了死了會欠你的房租?」喬菲嘲弄地說道,「你放心,那些尼古丁在我的身體里發揮作用至少要等二十年,那個時候我兒子早自立了。」
「那你自己呢?只活二十年就夠了嗎?」趙默皺了皺眉,他早已經發現眼前的女子對自己生命的漠視,但沒有想到她竟然達到了這種地步。
「如果不是因為他,二十年我還嫌太長呢。」活著有什麼意思?從她十幾歲起就問自己這個問題,只是一直沒有答案,她也只好這麼渾渾噩噩地繼續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