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了三年大學,眼看第四年就要放榜了,她笑得出來才怪。」黑貓忍不住說道。
「真不知道這世界怎麼了,過去是女子無才便是德,不許女孩子讀書。現在是男女平等,家長硬逼著女孩子讀書,好像考不上大學就活不了了。」書店老板又開始了想當年之類的絮叨。
這次黑貓倒是沒揭他的短,甚至心有戚戚焉地點起了頭,那個女孩,明明是開朗可愛的性格,近四年的光陰下來,整個人完全變了,它這只貓瞧著也心疼,暗暗慶幸自己當初選擇了做貓,而不是繼續當人。
一陣狂風刮過,天邊四散的雲被聚攏起來,不過兩三分鐘,遠遠地便已經听見隱隱的雷鳴,街上的行人和車輛都加快了速度,無處可躲的行道樹在狂風下慌亂地揮舞著長長的枝條,被風刮起的紙片和雜物乘風飛行……
「山雨欲來風滿樓,看來她今天是不會來了,關店。」老板終于放下了手中的黑貓,挺著圓圓的肚子,步伐緩慢地向門口走去……
「要關店了嗎?」
一個氣喘噓噓的聲音響起,老板和黑貓都眼前一亮,「沒。」老板硬生生收住笑容,冷淡依舊地說道。
「那就好。」女孩走了進來,卻沒有直奔書架,而是站到了老板面前,老板這才注意到她手里拿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女孩依舊白衣黑裙,卻顯得暮氣沉沉。
「你不去看看嗎?今天好像又進了一批新書。」老板忍不住疑惑地問道,這麼多年下來,若說女孩子有一點沒有改變的話,那就是她對寂寥的熱愛。
「不去了。」女孩並沒有老板想象當中的興奮,而是平靜地吐出這三個字,老板這才注意到,她的半邊臉有些紅腫,眼圈也紅紅的。
「老板,謝謝你這麼多年的照顧,讓我在這里白看書。」見老板沒有接手的意思,女孩將禮盒放到了桌上。
黑貓從桌上輕盈地跳到了地上,繞到女孩身後,目的很明確地堵住了女孩的去路,以它小黑這麼多年的閱歷,這個女孩絕對有問題。
「小黑,別鬧了,姐姐要走了。」
姐姐?如果知道我的真實年齡你叫我爺爺都嫌太小,不讓啦,黑貓瞪著她,頗有寸土不讓之勢。
「小黑是想讓你喝了我泡的茶再走,再說現在外面快下雨了。」去,我還用你提醒,我早就看出這個女孩的情況不尋常了,老板狠狠瞪了拼命向他暗示的黑貓一眼。
「下雨?」女孩好像此時才注意到外面馬上就要電閃雷鳴了。
「你坐,我去泡茶,小黑,陪姐姐玩。」如果女孩不是心不在焉,早該意識到老板今天是何等的熱情。
女孩抱起沉重的黑貓,從書架下抽出自己常坐的小板凳,坐好,將黑貓放在膝上,「小黑,你好幸福,不像我……」
我當然幸福,軟香溫玉抱滿懷,不過這房子又不漏雨,我身上怎麼會有水……小黑抬起了頭,發現所謂的水是女孩的淚。
「姐姐叫蘇絹,你要記得喲,不要等到報上說發現了蘇絹的遺體,還不知道是我。」女孩淚中帶笑地說道,只是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們人類,總是喜歡給自己或者是旁人定下目標,而且愛說一定要完成,姐姐被人定下的目標就是一定要考上大學,可是姐姐拼命地學,卻怎麼也考不上……所以一直考了四年,昨天我才知道,我又落榜了。
「姐姐有個爸爸,你們貓兒沒有吧,而且就算是有,也頂多教你如何捉老鼠,可是姐姐的爸爸卻很凶,總是逼姐姐一年又一年地上補習班……
「你知道補習班是什麼地方嗎?那里有許多像姐姐這樣的人,每個人都不快樂,都很壓抑,幾十個人的不快樂聚在一起,那種氣氛能把你逼瘋……
「今天早上,姐姐告訴爸爸,再也不要上補習班了,寧可到工廠去當女工也不要再考大學,可是……」
真可惡,它終于搞清楚了女孩臉上的紅腫的來歷,黑貓幾乎要把牙咬碎,人類就是這樣,把自己的意願強加給別人,如果不如意就會使用暴力。
「姐姐過去有很多寂寥和其他作家的書,可是在高三那一年都被爸爸賣給了收舊書報的,我偷偷藏起了一本,後來被他發現,他當著我的面燒了……從那以後,我就只是在這里看寂寥的小說,再也不敢拿回家。
「現在想想,其實我在第一年落榜時就該想開,明明是不可能的事,為什麼還要白白地受三年的苦,倒不如……
「小黑,你知不知道姐姐好羨慕你,有時候,我真的想當一只貓,一只無憂無慮的貓,只是這也許要等下輩子了,如果姐姐有下輩子的話。听人家說自殺是要被打下十八層地獄的,可是我好像管不了那麼多了。」
女孩彎下腰,將臉埋在黑毛厚厚的皮毛里,眼淚將黑貓的毛浸濕了大片,心蕩到谷地的女孩,沒有听到黑貓長長的嘆息和端著茶杯的書店老板無奈的笑。
快一百年了吧,不想當人,受盡了當人的苦的人太多太多了,可是稍有靈氣的草木精靈修練百年千年也不過是為了個人身,人和動物,各有各的無奈,卻又暗自向往著對方的生活。動物變人,有違天條,但人變動物,他卻不是不能幫忙。與黑貓對視一眼,老板從口袋里拿出一樣東西,放入茶水中。
「來,喝杯茶吧。」老板將茶杯遞給女孩。
「嗯。」女孩接過茶杯,慢慢地喝下茶水,老板和黑貓無言地望著她。
「如果有一天,累了,又想當人了,就回來吧。」老板說道。
回來?人死了怎麼可能會回來?而且這個世間回來又有什麼意義?老板想來是老糊涂了。「我走了。」女孩將黑貓放下,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帶著一股絕望。
「嗯,你走吧。」老板再也沒提要下雨的事,彎腰抱起黑貓,走回自己的破書桌後面,又吱呀吱呀地搖起了躺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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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把東西都搬到里面去。」街邊一家超市的老板,指揮著幾名員工搬著散放在外面的一些貨物。
「你來了?」看見固定每周六都會來的財神爺之一來到,老板見眉不見眼,「我以為這鬼天氣你不會來的。」
「嗯。」蘇絹沒有想和他多談的興致,徑自走了進去,「那種貓糧還有多少?」她從口袋里拿出所有的錢,「算了,就這些錢,有多少買多少。」
「好,我算一下。」老板拿出了計算器,旁邊的人頗有遠見地去數貓糧。
「一共可以買七袋,你家的貓又添了幾只?」老板笑問,這個女孩,每個周六都會買一兩袋貴死人的進口貓糧,讓他這個小超市獲利不少。
「沒幾只。」說也奇怪,一樣打了幾年的交道,她和那個既怪又喜怒無常的書店老板間總有些莫名的默契與情結,對這個超市老板卻喜歡不起來,不過這都不重要了,到了明天,世上所有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抱著打包好的貓糧離開超市,女孩並沒有注意到一個一身黑衣的人與她擦肩而過,也進了超市,「老板,買貓糧,還要那種進口的。」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
這是一間小鮑園,早上是老人們的天堂,假日的白天是孩子們的樂園,晚上就是戀人們的天地,不過這里還有常駐居民——一群流浪貓。
因為要下雨,所有的人都已經離去,總是被爭來奪去的秋千上空空蕩蕩,被風吹得吱呀作響,各種閑置的健身器材,終于可以展示自己的真容,而不是被人踩來踩去或踏來踏去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