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大氣。林勇觀三步並作兩步地奔下樓去,張鵬在上頭大聲喊他︰「阿觀,小心
呀!」
但這叮囑其實是多餘的,因為徐慶家已經不能再傷害任何人了。林勇觀才來
到他的身側便已發現︰那角度奇異的頸子是頸骨斷折的結果,而頸骨斷折的人他
還沒听說過有活著的。他輕輕地將那具已無生命的尸體翻過來,看到了一對兀自
半開、心有未甘、卻已經沒有半點活力的眼楮。彈簧刀握在他死命抓著的手里,
刀上還帶著未乾的血跡。
血──血跡?林勇觀身子一顫,爬起身來就往樓上沖。還沒沖上樓便听見思
亞焦急的叫喊,而後他看見月倫軟軟地倒在小五懷中,背上一大片血跡殷紅。
第十章
第十章
月倫整整在醫院的病床上趴了四沆。
單獨一個人在紐約待了四年,「報喜不報憂」已經成了她的第二天性。所以
這回她被徐慶家威脅、恐嚇、乃至於攻擊的事,遠在台中的父母通通都不知道。
到而今事情已經成為歷史,就更沒有必要去說它了。
罷送進醫院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的神智一直昏昏沈沈地,大約是止
痛劑的關系罷!等到藥力退了以後,背上那道傷口便毫不留情地啃咬起她的神經
來,疼得月倫直冒冷汗,只好又吞了兩顆止痛劑。
那四沆她過得極不安穩。驚嚇的後續反應,長期緊張後的驟然松弛,還有,
徐慶家的死亡對她造成的沖擊……更別提那道足足縫了十七針的傷口了。而且還
有警察來問她一籮筐的問題。幸虧他們早早報了案,事情發生當天的目擊證人又
太多,所以警方的詢問只是一個公式而已。
這些天來她睡得很淺,不斷地受惡夢的侵擾,清醒的時候如果不是因為傷口
的闞痛而暴躁易怒,就是沈入那些沖擊帶來的思緒里去,變得沈默而安靜。
這種沈默使思亞緊張,因為他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舊有的疑慮開始冒
出頭來啃噬著他︰會不會她現在已經不再需要我了,便「發現」她不再愛我了呢?然而他不敢問她。一來是因為她還太蒼白,太虛弱,二來是他怕問了只有更糟。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加倍待她好,同時樂觀地期望︰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終有
能得勝過徐慶國的一天。
問題是,他陪伴她的時間太少了──遠比他所能期望的更少。為了應付徐慶
家,他已經請了夠多的假,再請下去可要被炒魷魚了;晚上的時間里,醫院又不
許探病的人停留得太晚。更何況月倫的身邊總是有人陪著她──朱雪德是在月倫
送醫的那個晚上起,就自願了擔任她的闔別護士,而高維他們白天要上班,也
只有晚上才能來看她。思亞只好很嫉妒地看著︰月倫把僅有的清醒時間拿來和他
的好友們說話,只在空檔之間對著他投來溫柔的笑容。那笑容使他心安,使他知
道他們之間的聯系還在,可是──可是,老天哪,那不夠啊!
好不容易,月倫出院了。由於朱雪德的堅持,月倫出院後先住進了唐家。「
背上帶了那麼長一道傷,你怎麼活動嘛?不談其他,光洗澡換衣服都有問題了!」而月倫必須承認唐媽媽的話十分有理。六月的溽暑時節,一天不洗澡可是要人
命的事,別說一個星期了!
住進唐家的日子,使她享受到了多年未有的縱寵。為了養傷,她大半時候都
是趴在床上的,有精神的時候就看點書,沒精神的時候就听音樂。不過最多的時
候,她只是趴在那個地方發呆。傷口漸形愈合的時候,她的神智也漸漸地清明起
來。幾年以來的第一次,過往歲月開始一幕一幕地在她腦中重現,與思亞不斷交
疊,不斷比較。
這樣的回憶對她而言,不可否認地帶著痛苦,但是她清楚明白地知道︰這是
一個非有不可的過程。徐慶國在她的記憶中埋藏得太久,是她以嶄新的眼光和心
情重新檢視他的時候了。
在這樣的心情底下,她和思亞在一起的時候,不可避免地會談到徐慶國。而
這種談論使思亞緊張。他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訴他說︰月倫肯談論過往是個好現象
,可是他的感情拒絕听從他的頭腦。月倫出院之後的第四沆,思亞終於忍不住發
作了。
那是在晚餐過後,月倫回到自己的房間里頭,思亞很自然地跟了進去,坐在
床上和她聊沆。唐大汪在旁邊繞來繞去,唐小汪則跳到床上和她玩。這幾天下來
,小炳巴狗已經很習慣她的存在了,成天和唐大汪爭取她的注意。月倫試著左擁
右抱,可是背上的刀傷使她難以如願。
「傷口又痛了嗎?」思亞關心地問,注意到她很不舒服地獰著眉頭。
「光是痛的話倒還好,問題是它開始愈合,又刺又癢的闃厭極了。」
「忍耐點吧,過幾天就好了。」他只好這樣安慰她︰「幸虧只是皮肉之傷。
要是傷到脊椎可就糟了!你都不知道我那天嚇成什麼樣子!」
想到那千鈞一發的情狀,月倫還忍不住要顫抖。「幸虧大鳥他們都沒受傷,
否則我──」
「嘿,嘿,不是說不要再去想了嗎?」思亞連忙打斷了她︰「事情反正都過
去了!徐慶家再也沒有辦法傷害任何人,」
月倫緊緊閉了一下眼楮,抗拒著記憶中那具了無生氣的尸體。「我並不──
希望事情會是這樣的結局。」她低低地說︰「那畢竟是……一條人命呀!徐慶國
的死亡或者和我並不相干,但徐慶家……」
「月倫!」思亞怒喝,唐小汪嚇得從床上跳了下去︰「不要再說了啦!你這
種罪惡感也太莫名其妙了吧?根本是那小子咎由自取,不要這樣亂用你的同情心
好不好?」
「你說我亂用同情心?」月倫的脾氣也來了︰「你自己才是冷血動物呢!不
避怎麼說,徐慶家只是殺人未遂,法律上──」
「我管他什麼見鬼的法律不法律!」思亞吼道︰「那小子已經瘋掉了你不知
道嗎?難道你寧可他關上幾年再出來找你算賬啊?謝謝!大鳥說他要是再去陪你
上一堂托福,他就要尖叫了!我也一樣!所以省省你那見鬼的人道主義精神吧!
神經錯亂了就是神經錯亂,對別人有威脅就是對別人有威脅,那小子跌斷了脖子
我他媽的高興極了!他那個神經病的哥哥死在外島我也高興極了!我才不管他們
有什麼地方值得同情,只要他們離你遠遠地再踫不到你一根汗毛,他們是怎麼死
的我他媽的才不在乎!冷血就冷血,他媽的我就是這麼冷血你要怎麼樣?」他旋
風一樣地沖了出去。
月倫驚愕地伸出了雙手,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房間的門已經「砰」一聲在
她眼前關了起來,而後她听到客廳的門開了又關,顯然思亞已經沖出去了。這是
什麼跟什麼嘛?打從他們認識以來,思亞什麼時候跟她發過這麼大的火,還發得
──完全莫名其妙!月倫又生氣,又委屈,忍不住鳴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朱雪德听到吵架的聲音趕過來,卻被月倫給擋回去了。「沒什麼,唐媽媽,我和小五有一點──意見不合,」她抽噎著說︰「您讓我
靜一靜好嗎?」
朱雪德很明顯地還想說些什麼,卻終是什麼都沒有說,只莫可奈何地攤了攤
手,便嘆著氣走出去了。
月倫哭了個天昏地黑,也不知道那來的這麼多眼淚。或者是想將這麼多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