麼簡單。長時間交往下來的深濃情感豈是說斷就能斷的呢?何況徐慶國的便條、
書信都寫得那麼教人回腸蕩氣,而他討她歡心的方式又那麼教人難以拒絕。打從
她發現徐慶國的暴力傾向開始,又花了她半年多的時間才終於和他分開。而這中
間她還又挨過兩回打……
察覺到月倫又顫抖了一下,思亞的手臂本能地收緊了。
「既然是難過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它了。」他溫柔地說︰「你哥哥大概很
疼你吧?」
「是啊!」月倫的微笑里有著真心真意的溫柔︰「當年如果不是有他的專業
知識,以及他的耐心在幫助我,我絕對沒有辦法用客觀的方式來看待自己與徐慶
柄之間的事,那──」她心有餘悸地搖了搖頭︰「算了,還談這作什麼?早都過
去了。」
早都過去了?不見得吧?至少還留了一個後遺癥沒解決呢!思亞很不舒服地
想,對自己的反應不悅之極。但是他沒有辦法。那種五味雜陳的情緒不是他所能
控制的。從月倫的敘述中听來,那個徐慶國死是死了,只怕仍然在她心里佔有一
蚌相當的地位;否則的話,她和他的分手也不至於如此困難。花了整整半年才分
成耶!般不好還是因為那小子當兵去了才終於分開的。想到這個地方,思亞只覺
得滿肚子都是酸水。但他又不想月偷說他沒風度,只好硬生生地將話題轉開。
「那你哥現在在哪里呢?」
「美國啊!在威斯康新,做博士後研究員。」
「這麼說,徐慶家找你麻煩的事,你哥哥一點都不知道了?」真要命,怎麼
又把話題給轉回來了?思亞真想給自己一個耳光。但月倫好像一點也不以為意。
「他知道了也幫不了忙,干什麼讓他操那個心?這件事連我爸媽都不知道呢!」月倫笑著偏過臉來看著他︰「再說,我已經有了你呀。」
這樣的話本來應該使思亞覺得歡喜的,然而這回例外。對徐慶國的醋意使他
不安,畢竟他們兩人是太不相同了,月倫究竟為什麼會愛上自己呢?在這一剎那
間,舊有的疑慮悄悄自幽暗的岩洞中探出頭來,以丑惡的懷疑動搖他的自信︰
「是不是因為在非常時期里,她需要一個人在她身邊,所以才選擇了我呢?」
不,不會是這樣的!月倫不是這樣的人!她那麼誠實又那麼勇敢,不可能會
對我、也不可能會對自己做出這樣的事!而且你應該對自己有信心一些──
彷佛是要說服自己似的,思亞緊緊地將他心愛的女孩抱在懷里;生似只要他
稍微放松一下,她就會溜到空氣里頭去消失不見了。
第九章
第九章
徐慶家焦躁地將身體的重心由左腳換到右腳,右手伸進長褲口袋里去模那把
彈簧刀,注意到劇場的燈光整個的暗了下來。馬上就要開演了,他知道,因為這
已經是他第二次觀看這出戲了。首演當天他將這戲從頭看到尾,昨天他扮成清掃
堡人監視了他們一晚上,好找出他可以趁虛而入的空檔。天殺的,那幾個混蛋保
護那爛女人保護得滴水不漏,教他過去那十天里頭連挨近她的機會都沒有。我操!這已經是公演的最後一天了,她明天一早就要上飛機;今晚說什麼我也得逮著
她,否則的話──
黑壓壓的觀眾席上鴉雀無聲。只坐得下八十個人的小劇院大約擠了一百多個
人,連後頭都站滿了。觀眾是每天都比前一天多。一群笨蛋,徐慶家不屑地想︰
喝過洋水回來就了不起了?你們要是知道那個女人的心有多黑,還會對她弄出來
的這種垃圾有興趣嗎?就算她弄出來的玩意兒還有點意思,還不都是我老哥教
出來的?否則就憑那個爛女人,能懂什麼叫做詩?
黑暗中一個淒涼的聲音響起,高亢中帶著輕微的震顫︰在看過一次之後,徐
慶家已經知道︰那是花子的聲音︰「如果等待成為唯一,那會是什麼樣的歲月?」
另一個聲音響起,低沈中帶著悲涼︰「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空的。空的!」
接著響起的是、年輕男子的聲音,輕快而緊張︰「請問花子住在這里嗎?」
「如果等待成為唯一……」花子的聲音再度響起,良雄和律子的悒詞也插了
進來。劇院中依然一片黑暗,然而那三名演員顯然正在舞台上不斷地移動著。每
蚌人的悒詞都是固定的,越說越快,混成一片,而後──戛然而止。
燈亮了。
三名演員背對觀眾站著,而後律子回過身來。她一身黑色衣裙,臉孔涂得粉
白,手中拿著一張報紙,用一種低沈而緊張的聲音讀著︰
「一個瘋女孩的愛。」
在她讀報的同時,背對著觀眾的花子和良雄轉過身來,開始演出他們的邂逅
,以及戀愛。那動作是舞蹈化的,一直到那年輕人離開了花子為止。女孩發出一
聲淒厲綿長的吶喊,帶著無盡的苦痛拖曳入黑暗之中。燈再一次熄滅。所有的觀
眾連大氣也不曾喘他一口。
徐慶家不耐煩地將身體的重心再換一次,插在長褲口袋中的手已經因流汗而
透濕。演戲進行之中,石月倫是不可能離開劇院的,他的機會只有在落幕之後…
…
真他媽的,這出戲為什麼不快點演完?他真覺得自己就像那個花子了,總是
在等待、等待、等待……發了瘋以後,她被律子收留,還每天都到車站去等她的
戀人,等到筋疲力盡為止。當然今晚我的等待就要結束了,他對自己說,嘴角露
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來。過去那兩個晚上的憬查可不是白等的,就雞蛋也有個縫
呢。他的笑容擴大到了腮邊,心髒也因為興奮而跳得更急了。等待,等待……哥
,你在天之靈一定要幫我,我們長久以來的等待今晚就要結束了。呵,是的,我
非讓它結束不可,我知道我今晚就可以將它結束了!然後──然後你就可以安息
了!
等待。花子說︰總有人要等待的。有人說過人們是因為等待而活,也同時讓
別人等待他們。現在是秋天了麼?她手上那作為訂情之物的扇子開了又闔。春天
,夏沆,秋天,哪一個先來呢?扇子上的雪花如果能夠在眨眼間化去,我將多麼
的快樂呀!
徐慶家的五指不耐地抓緊,而後松開,再抓緊。我不要離開,花子說,慍怒
地對抗律子想帶她去旅行的企圖。只要我等在這里,他遲早會和我相遇的。但是
我好累呵。每天坐在木頭凳子上等了又等……
在花子和律子的後面,良雄拿了張報紙開始兜圈子。移動的星星終於來找不
動的星了,石月倫,我早知道你不可能在美國待一輩子。徐慶家的嘴角微微勾起
,露出一絲陰暗的笑意。當然,整個小劇場里沒有人在看他。觀眾的注意力全集
中到那對即將重逢的戀人身上去了。
「請問花子住在這里嗎?」良雄問。律子緊張得全身的肌肉都繃起來了。
「這里沒有什麼叫花子的!」律子尖銳地說,努力地想保有她心目中美的化
身,她藝術創作的泉源。
舞台上的另一個空間里,花子沈睡著,夢著,滾動著。她身上那艷紅的巾子
在滾動中松開,留下她一身雪一樣的白衣。而室外那一男一女的爭執正自激烈。
良雄激動而堅持,律子恐懼而絕望。當年輕人毫不退卻地將他和花子訂情時交換
的扇子遞到律子眼前時,後者發出了絕望的慘叫,整個人倒在地板上縮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