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到了嗎,唐大汪?你的主人在毀謗你的名譽呢!」
「汪!」唐大汪說,在它的主人也蹲下來的時候拚命搖尾巴。
「又出來慢跑啊?你一定是個很有恆心的人。」月倫笑著說,注意到唐思亞
雙眼晶亮,臉上有一抹運動後泛起的紅潮。他的笑容異常明亮,那口白牙則非常
健康。他實在是個挺好看的年輕人,好看而且惹人喜歡。月倫再一次地想。
「有恆心的不是我,是唐大汪。時間到了我要是不帶它出來跑一跑,這小子
能把家里給掀了。」思亞寵愛地拍著大狗的頭,而月倫注意到他有一雙吸引人的
大手︰乾淨有力,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
「剛下課嗎?」思亞問,眼楮看著月倫放在地上的卷宗──很顯然地比上回
他們見面時少了許多。
「不,我剛從排練場回來的。」
「排練場?」思亞微微一呆︰「噢,對,你跟我說過你自己有一個戲劇工作
坊的。」他困惑地看著月倫,不明白戲劇這個玩意兒有什麼好玩的。如果是電影
的話他還可以了解,可是舞台劇?他對戲劇的全部了解,只限於一群人在台上走
來走去,用夸張的語調和手勢在表演一個故事──這是他大學時代看過兩次舞台
劇得來的印象。從那以後,他對戲劇這種玩意兒就再也沒有胃口去踫觸了︰「請
你告訴我,石月倫,你怎麼會對戲劇產生興趣的?」
月倫仰起頭來笑了。「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會對建築產生興趣的?有人愛
繪畫,有人愛數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沆賦和興趣,要想解釋清楚可是一項大工
程呢。不過,」她認真地瞧著思亞,眼楮里隱隱含著笑意︰「我跟你保證,我的
作品絕對不是你所以為的那一種!」
「你──你怎麼知道我「以為」你的作品是那一種?」思亞有些尷尬。老天
,她不會是真的看透了他的想法吧?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的觀察力一定比他原先
所以為的還要敏銳得多!
「因為相似的問題我已經遇見過太多回了。」月倫笑著站起身來,唐大汪立
時心有不甘地低鳴了幾聲。
「發現自己不是唯一的一個戲劇白痴真令人安慰。」思亞有些自嘲地說,跟
著站了起來︰「不過請你諒解,石月倫,除了那種很夸張的舞台劇之外,我實在
不知道戲劇還能是什麼樣子。如果你不忙的話,」他很認真地說︰「能不能告訴
我︰你心目中的戲劇是什麼樣子的?」
月倫微側著頭顱打量他。「你真的想知道?」
「當然是真的。」他的回答來得很快,也很誠摯。只是他不大明白的是,自
己究竟是真的對戲劇感到好奇,抑或只是因為他想更了解她一些;想知道她是以
什麼樣的悻度來看待她所選擇的專業領域,想知道這種選擇對她的意義在那里…
…
「解釋起來挺麻煩的呢。」月倫慢條斯理地說,仍然用一種深思的眼光在打
量他。唐思亞對她有好感,是她一眼便能看出的事實;他是個正直開朗、富正義
靶的青年,似乎也是樁明擺著的事實;但她忍不住要懷疑︰除了友誼之外,他對
她還會有更進一步的要求。而她也無法確定︰自己想不想看見這種事的發生。
月倫那專注的凝視使得她身上孩童般的稚氣被消減到了幾乎沒有,而思亞不
由自主地感覺到一種模糊的不安。很明顯的,在那天真而嫵媚的女性外表之下,
石月倫還擁有一種敏銳而深思的觀察力──雖然,敏銳到了什麼地步他還一無所
知。他對這女孩的了解仍然太粗淺了,這個想法剎那間令他沮喪起來。但是,不
也就是為了這個緣故,所有的這些談話、詢問、相處才成為必要的麼?
「如果解釋起來很麻煩的話,我是不是有那個榮幸請你去喝木瓜牛你呢?」
思亞竭盡所能地露出一個無邪的笑容,在心底偷偷地希望︰她會相信他的動機是
出於好學。「畢竟皇帝不差餓兵,古有明訓,」話才出口他就知道自己用錯成語
了,因為月倫啼笑皆非地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我錯了我錯了,是「自行束修以上者,吾未嘗無誨焉。」
月倫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既然閣下拿我和孔老夫子相提並論,我也只好
勉為其難了。」她夸張地嘆了口氣︰「先警告你哦︰要是听得睡著了,我可是會
把木瓜牛你倒在你頭上!」
「嘿,」思亞抗議︰「用木瓜牛你來洗臉未免太奢侈了吧?我又不是你手下
的演員,要花那麼大的工本來美容自己!再說,」他大言不慚地道︰「小生我長
得已經夠帥了啦!」
「是喚,你就跟一顆木瓜一樣地帥。」
思亞悲慘地捧住了心口。「難怪唐大汪會愛上你。它一定是覺得你臭人的本
事很像我的運動鞋。」
月倫笑得靠在電線桿上,唐大汪則因為听到自己的名字而汪個不停。「嘿,
別那麼樂好嗎?」月倫好容易止住了笑,呵責地輕拍大狗的鼻子︰「你的主人剛
罷侮辱了你,你居然不曉得要向他討個公道回來嗎?看樣子你沒有什麼榮譽感嘛!不過我想我是不能要求你什麼,畢竟,」她淘氣地看了思亞一眼︰「有其主必
有其僕。」
「小姐,我跟你保證我是很有榮譽惑的。」思亞的表情很憤慨︰「你把木瓜
牛你倒在我頭上的時候就會知道了!」
「天!」月倫翻了翻眼楮︰「我連講都還沒開始講呢,你已經確定自己一定
會睡著了!既然如此,我為什麼──」
「因為佛經上說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呀!」思亞笑眯眯地道,一
腳跨入了冷飲店的大門︰「老板,來兩杯木瓜牛你!」
怎麼,他以為叫了東西之後,她就只好乖乖地坐下來喝了耶?月倫有些好笑
地跨進了店子,挑了個桌位坐下來。思亞回過頭來看她,再回頭看看貼在牆上的
食品項目。
「你要不要吃點消夜?」他問,而月倫發現自己真有點餓了。
「好,謝謝你,給我一片吐司好了。」
「才一片啊?你吃得比貓還少!」思亞點完了東西,來到她對面坐下,兀自
不怎麼滿意地打量著她。「我常常搞不懂你們女生是靠什麼過日子的。我十幾歲
的時候啊,可以在圓環連吃七八家攤子。」
「連吃七八家?」月倫的眼楮瞪得老大︰「這太夸張了吧?又不是小豬!」
「我警告你哦,不可以隨便侮辱我哦,木瓜牛你就快來了!」思而橫眉豎目
︰「而且我們讀建築的一向實事求是,才不像你們讀戲劇的,一天到晚夸大其辭。」
月倫好笑地揚起了一邊的眉毛。「敢問您閣下認得幾個讀戲劇的?」
「呃,呃,就你一個,」思而很快地道︰「不過像我這樣聰明的人,當然是
聞一以知十啦,所以……」
「天!」月倫翻了翻白眼︰「他居然還敢說我們念戲劇的都很夸張!」
就在這個時候東西送上來了。兩大杯冰得透涼的木瓜牛你,以及兩盤烤得香
氣四溢的你油果醬吐司,令人一見便食指大動。月倫啜了一大口木瓜牛你,若有
所思地望著思亞微笑。
「說到夸張,」她慢慢地說︰「你知道最早的舞台劇沒有不夸張的自由。人
的五官肢體就那麼點大,面對著一屋子黑壓壓的觀眾,不夸張別人怎麼知道他們
在演些什麼?這又不像現在的電視或電影,你愛怎麼取鏡就怎麼取鏡,愛怎麼特
寫就怎麼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