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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讓蝴蝶飛去 第21頁

作者︰納蘭真

「我那時太年輕了,還不懂得如何將工作和私人的關系劃分開來。她漸漸變得完全依賴著我,任何事情都要拿來問我的意見……因為她那時雖然開始成名了,可是我的事業也已經有了樣子。而她是信任權威的。」他聳了一下肩膀︰「我當時血氣方剛,無法抗拒那種英雄救美式的虛榮,而她又那麼美麗,那麼柔弱,那麼情緒化——結果是,我們很自然地成為情侶……」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而後她就懷孕了。」

苑明倒抽了一口冷氣。早在學耕開始敘述這個故事的時候,她便已經了解︰他是藉用自己的過往來向她解釋︰為什麼他會對「忘記做保護措施」這件事有如此強烈的反應,但是事情的發展仍然使她震驚。「那——那後來呢?」明明知道他一定會往下說的,她卻仍然忍不住要追問這麼一句。

「她和我吵,和我鬧,罵我,怪我,把一切你想象得到的罪名都加到了我的頭上,包括我嫉妒她的成就,存心想毀掉她的未來在內。我說我們可以立刻結婚,她大叫大嚷說那不是結不結婚的問題——」他停了下來,停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彷佛是,只一想及這樁往事,仍然使他傷痛不已︰「吵了那一架後我們冷戰了兩天。兩天以後她來告訴我說,她把孩子拿掉了。」

「我氣得發瘋,又和她大吵了一架。我說她是個冷血的、謀殺的凶手,她則說我是個自私的混蛋,憑什麼要她犧牲事業來生養孩子。吵過以後她又哭,哭著要我原諒她,說她被嚇壞了,說她還沒有作母親的心理準備,說她不願意成為丑聞的主角——」學耕苦笑了兩聲,聲音里充滿了自責之意︰「我必須承認,在這件事情上,我錯得並不比她少——即使不比她多。如果不是我自己的疏忽,這整樁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而她也用不著用那種方法去戕害自己的身體。所以我們就——和解了。我們開始小心謹慎地采取避孕措施,可是她對避孕藥過敏,只好去裝了樂譜——我後來才知道,她的身體也不接受這種東西。可是等我們發現這回事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她——她又懷孕了。」

苑明情不自禁地挽住了他的手臂。「那後來呢?」她凝視著他黑暗中的臉孔,那表情是苦澀而悲傷的。

「這一次我不容她反對,一發現她懷孕,就安排了公證結婚的事宜。她不但沒反對,甚至還很高興,說她工作得累了,暫停一陣也好,而且她很想為我生個孩子,以補償我們失去的……」他又停了下來,半晌才接了下去︰「結婚後沒有多久,我到高雄去辦事,去了三天,回來以後,發現她躺在床上,臉色像死人一樣的白。她——-」他的聲音哽在喉嚨里︰「孩子流掉了。」

難怪他堅持她如果懷了孕的話,一定要讓他知道!想想看,他曾經兩度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她不用眼見也能想象︰像他那樣溫暖而有責任感的人,會是一個多麼慈愛的父親!苑明心疼地摟緊了他。

「為什麼會這樣呢?」她忍不住要問︰「難道是她的身體——?」

「她說,醫生告訴她,由于她懷下的第一胎就被墮掉了,使她的生育能力受到了很大的損傷。她怕影響到我的工作,不敢打電話到高雄去吵我。反正孩子都已經失去了,我就算趕回家來也于事無補。她——」

他的聲音再一次地停了下來,而苑明突然感覺到一陣輕微的迷惑之意流過心坎。這迷惑是從何而來的,她不能夠明白,甚至也抓不出一個更具體的感覺;而在她還沒來得及作更深一層的分析之前,那思緒已經像閃電一樣地溜走了。她搖了搖頭,決定將這個莫名其妙的感覺先扔到一邊去。

「那後來呢?你們沒再有小孩?」她問,急切地想知道更多的細節。

「沒有。」他沈沈地道︰「自她流產以後,為了她的身體健康,我好幾個月沒有和她同房,並且決定暫時不要有孩子。所以從那以後,我一直都非常小心。事實上我們兩人的工作都愈來愈忙,一時間也不可能養育孩子。何況我們本來也不急。我們都還年輕,盡可以等。可是——」

「可是?」

「可是我們的婚姻漸漸地出了差錯。」他慢慢地說︰「其實早在剛認識她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我們之間有著很大的差異存在了,只是年輕時並不明白,那種差異有多大的關系;而且人在年輕的時候,許多性格和價值觀上的差異也並不是那麼明顯。一直到我們的事業都有了雛形以後我才發現——」

「你們的價值觀有很大的不同?」

學耕苦笑了一下。「何止是不同而已!」他干干地說︰「對我而言,商業攝影只是謀生的一種工具,做不了多久就已經很膩了。你知道,透過鏡頭制造出一大堆唯美的假相,推銷各種各樣天知道是什麼兒的垃圾商品——」他嫌厭地揮了一下手︰「我漸漸將工作的重心放在私人的人像攝影上去,因為真實的人遠比那一大堆漂亮臉孔有趣得多;

而後我又到各地去找自己想拍的題材,因為腳踏實地在生活的人,以及這個社會不同的面貌,才是真能教我感動的東西。」

「我懂。」她輕輕地說︰「對藝術工作者而言,如果缺乏了挑戰,還有什麼自我成長的余地?所以我才會跟著我學姊做小劇場啊。」

學耕緊緊地摟了她一下。有好半晌工夫,他們只是這樣靜靜地躺在黑夜之中,任由那種相知相惜之情流過彼此的心坎。而後他慢慢地接了下去︰「但是愛珠無法了解我的想法。她愈來愈紅,也愈來愈重視自己的衣著打扮,愈來愈重視她的明星身段。她的口味一天比一天奢侈,而我們開始在用錢的觀念上有了很大的爭執。當然她自己有著相當高的收入,可是她嫌我無法和她配合。我負擔不起名牌轎車的奢侈,也沒有法子三天兩頭的送她珠寶首飾……除此之外,她還希望我從事更多的商業攝影,賺取包多的金錢,認識更多的名人。然而這一點卻是我絕對無法妥協的事。所以我們之間的情況愈來愈糟。

她依然依賴著我,因為她一直以為,除了我以外,再沒有人能把她的美全部表現出來,可是從另一方面來說,她又無法不認為我們的婚姻是一項錯誤,認為我們的婚姻妨礙了她更多的發展,剝奪了她更好的機會——尤其是,演藝世界中有那麼多金錢的誘惑,有那麼多可以被交換、被買賣的東西——不管是精神還是!」

他話中的苦澀之意使她靜默。她記得文安表哥曾經說過,根據影藝圈的說法,鄭愛珠成了名、大紅大紫之後,就勾上了腰纏萬貫的大佬,不要範學耕這個糟糠之夫了。這種傳言也許來得太片面、太獨斷、太道德取向了些,然而在學耕的陳述里,她卻也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出一個意志薄弱、貪慕虛榮的女子,在花花世界中逐漸被沖得迷失了方向,忘卻了自身……「我們還在一起的最後那半年多里,彼此都像是生活在地獄里一樣。

那時我已經發現她在外面有不軌的行為,可是她說什麼也不承認,只說那都是必要的應酬;逼急了她就哭,說我無法在人事上給她任何的幫助,讓她自己一個人去和那些臭男人周旋,居然還要為此來責怪她……」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接下來的聲音幾乎是自言自語︰「我常常在想,如果我那時肯多花點時間陪她,肯應她的要求多接一些商業攝影,和她的世界多些交集,事情是不是就不至于走到後來的這種地步?畢竟是我帶著她進了這個圈子,是我讓她接觸到那種燈紅酒綠、繁華與污濁。如果她有了什麼改變,我都應該是那個要負最大責任的人才是。不管外頭的人怎麼說她,她並不是個壞女人——至少,在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是很甜蜜的,很純真的,雖然有點虛榮,雖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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