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再下樓去了。現在,李均陽已經知道她有個小孩的事了,她實在不想去面對他。但是這樣一句話也不說就開溜,在社交禮儀上是說不過去的。她嘆了口氣莫可奈何地離開房間,再度下樓。只要向羅志鵬打過招呼,她就可以回房去了。但是這個招呼里,可是滿含危機的啊!
李均陽不在休息室里,這使她松了口大氣。杜綾正和喬丹麗說著話,羅志鵬則和景光在吧台邊說笑。她直直朝他們兩人走去。
「他怎麼樣?」景光一見到她就問。
「很好——又睡著了。」她朝著他們兩人微笑,「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想去睡了。我頭痛得厲害。」
她盡快的地逃了出去,咬著牙對喬丹麗道晚安,後者顯然對她的離去樂得要命。當休息室的門在身後闔上時,她真覺得如釋重負。
但她的輕松為時甚短。向樓梯口走去的時候,李均陽突然間擋住了她的去路。他眼神冷硬,嘴角緊抿。
「景光告訴我,你有了一個孩子。」他直逼本題地說,眼神仿佛要刺穿她下垂的臉。
「那干你什麼事?」江夢笙全身的肌肉緊抽了。雖說心里充滿了恐懼,但如果必要的話,她是不惜一戰的。
他的眼神焚燒著她。「你的愛人怎麼了,江夢笙?那個只一想及便能使你為之融化的男人呢?他遺棄你了嗎?這就是你必須在這里工作的原因嗎?」
夢笙張口結舌地注視著他,相信他們兩個中定然有一個瘋了。而後她突然明白了他的想法,忍不住大笑起來,高昂而歇斯底里。李均陽完全不曉得他就是小豪的父親。他壓根兒都沒想過他可能是。她應該為此而高興的,可是她不知為了什麼,在如釋重負的輕松之外,竟因此而更加很他。
「小豪的父親是個沒心少肺的混蛋。」她帶著易碎的微笑說,「我除非是瘋了,才會想要那只豬。」她凝視著他,暗色的眼晴狂怒地燃燒,「現在,能不能請你不要擋著我的去路——」
「夢笙……」他試著阻止她,下巴繃得死緊。
「呵,李先生,原來你在這里!」杜綾甜美的聲音插了進來,「過來加入我們吧。」
在他們兩人說話之時,江夢笙已經頭也不回地跑上樓去了。
一回到自己房里,她立時做了件沒有做過的事——將門鎖上,而後疲倦地跌進椅中,舉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天哪,天,她從來不曾如此精疲力竭過!
現在,李均陽已經知道她有個兒子了。但他想都沒想過,他竟然不曾懷疑那是他的兒子。很笨,不是嗎?因為他根本沒有理由去懷疑。畢竟他們已經三年不見了。他不可能知道她根本沒有別的男人,更不會知道︰她對別的男人根本連看都不看。這是什麼時代了啊?離性解放已經快二十多近三十年了。何況他自己是那樣的一個公子。理所當然會以為天下人都和他一樣的用情不專。是啊,他根本沒有理由去懷疑的。他自己在這三年之中所有的女人,大概多得數不清了吧?喬丹麗當然是其中之一。雖然他們兩人顯然還沒有結婚。她還為他工作嗎?
有這麼多懸而未決的問題啊……夢笙搖了搖頭。她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喬丹麗的情形。那是在李均陽到南非去了四個禮拜之後的事。李均陽以前曾經提到過她。她出身富戶,是他一個好友的女兒,也是個能干的秘書。
記憶隨著「南非」二字潮涌而回。他走後的那四個禮拜,是她一生中最長的日子。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希望他會送來任何消息。但是他音訊全無。小小的報紙上似乎很難得到任何消息,但她仍每天去看報——以冀萬一。他答應過給她電話的。他答應過的!
隨著時間的消逝,她一天比一無憂慮。她寢食不安,每天只是機械性地做著她的工作。而她真正想做的只是躲在家里蒙頭大哭。他會不會是受傷了?死了或者是——但那可怕的想法立即被她自己否決了。如果真的發生了這樣的事,她當然會知道的。她從電視報道上得知,南非還在打仗,通訊受到極大的損害,新聞從業員也被驅逐出境了。
發現自己懷孕之時,她覺得愁慘、沮喪,但卻又有一種瘋狂的幸福之感——因為她懷的是李均陽的小孩。是她全心所愛的人的孩子啊!沖動之余,她給他寫了一封信。她必須做點什麼,必須知道他們之間存在著某些聯系。她沒在信里告訴他她懷孕的事——那不是應該在信里告訴他的——只是告訴他,她愛他,要他好好照顧自己。她想過要打電話去他家,可是因羞澀而退縮了。畢竟,她能怎麼和他家人說呢?「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妯」!而,一直到了那個時侯,她才驚覺到︰自己處境竟是如引的尷尬!
她于是打電話到李均陽的公司去。畢竟,公務上的借口要來得容易捏造一些。接電話的人倒是很客氣的,告訴她說,董事長所有的事都由他的專任秘書負責。問題是,這位秘書正好出去了。因為這辦公室正在江夢笙下班回家的路上,因此她沒有留下任何口信,而是直接到他公司去找人。
喬丹麗坐在她的辦公桌後頭,閃亮的黑發披散下來托著她完美的臉。但江夢笙第一眼就不喜歡她。她太自信、太高高在上,太……盛氣凌人。雖然她並不曾對夢笙說出什麼無禮的言辭,但那微挑的丹鳳眼里已露出了太多她心中所想。雖然,夢笙當時也沒怎麼去在意。反正她又不需要和這個女人打很多交道。她只是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來意,等著對方寫下李均陽在南非的地址。
喬丹麗微微眯了眯眼楮,然後伸出手來︰「把信給我好了。我正好有—批文件要寄給他。」
夢笙遲疑了一下,卻我不到理由來拒絕,只好將信交給了她。
從那天起,她開始數著日子等李均陽的信息。只等他一收到我的信,一定會馬上跟我聯絡的。她滿懷希望地想。但是等待的日子如此難熬,而她在焦慮中又度過了兩個禮拜。終于,回信來了。
那天,她和往常一樣地在辦公桌前忙著公事,忽然聞到一陣濃郁的香水氣息。辦公室里沒有人用過這種香水啊?她驚愕地抬起頭來,正看到喬丹麗裹在一片紅雲里飄了進來,直直地來到她身前。
「我和連先生十點半有個約。」她用公式化的聲音說。江夢笙點了點頭,拿起桌上的內線電話。掛了電話以後,喬丹麗從皮包里拿出了一只白色的信封,遞給了她。
「南非來的電報。」她說著,頭也不回地向里去了。
南非來的電報!李均陽來的電報!夢笙的心髒跳到了喉頭。呵,天,她等他的信息等了多人啊!她將那信封貼在臉上,好半晌才顫抖著將信封拆開,開始貪婪地吞噬著電報上所說的每一句話。
她的臉色隨著她所讀到的每一個字而愈來愈白。
不,這不可能是真的!他不可能是當真的!他什麼意思?他們間已經結束了?「我留在南非的時間遠比我原先所料的還要長久,所以拖著這樣的一個懸而未決的關系實在是毫無意義」是什麼意思?夢笙咬緊了牙關。喔,她當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她只是他一個為期甚短的玩伴,如此而已!一旦距離遠隔,這一切當然也就不再有延續下去的必要了!她俯伏在桌上,惡心得想吐。卑鄙,無恥,下流!天呵,她曾經听過多少這一類的故事,怎麼還是學不乖?怎麼還敢以為自己可以是例外,如同童話里的灰姑娘?但為什麼偏偏要是我?天底下有那麼多熟諳游戲規則的女人……她按緊了自己心口,不能自已地抖個不住。懦夫!他甚至沒有勇氣當面和我把話說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