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半!那就是說,她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準備了。羅志鵬邀朋友或客戶回來吃晚餐,這已不是第一回了。每次踫到這種情形,他們總是穿得很正式。只剩一個多小時呢,她得喂小豪吃飯、替他洗澡,哄他上床去睡,然後還得給自已沖個澡,化點妝……她快馬加鞭地把事情一樣一樣辦完,在衣櫥里挑了件黑色的波紋皺絲晚裝。黑色很適合她。是適合她的膚色呢,還是適合她的心境呢?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再朝鏡子里看了自己一眼。鏡里的人美麗而優雅。然而這樣的美麗並不能給她帶來任何的喜悅。
確定小豪睡得很沉之後,她便下樓到休息室去了。笑語聲自里面傳了過來。她全無準備地打開了門,眼前是她絕未料到的景象——李均陽懶懶地坐在椅子里,正和杜綾一同大笑。
她的眼楮睜大了,心髒抽緊了。這不可能是真的,她告訴自己︰這是個惡夢!但,更糟的還在後頭。
羅志鵬站在吧台前頭,正和一個高挑的女人說話。那個全世界她最恨的女人——李均陽的情婦,喬丹麗!
她很想立刻拔腿就跑。事實上她已經轉過身去了。但羅志鵬看到了她。
「夢笙!快進來!你想喝點什麼?」他笑著朝她走去。于是她知道要走已經太遲了。她被逮住了。
第五章驚夢
她一生中再沒有經歷過這樣尷尬而可怕的時刻。所有的談話驟然中止。那死一般的寂靜易碎而可怕。血色涌上了她的臉頰。她可以感到他的眼楮正死盯著她瞧,她只有刻意低著頭,不去看他。
「我來介紹一下。」羅志鵬帶著微笑走了過來,把她的沉默當成了害羞。
「我們已經認識了。」李均陽低沉的聲音近得使她立時抬起頭來。他就站在她的身旁,不可測度的眼楮一直看進她眼眸深處。她一點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在這個地方看到她,他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李先生,你好。」她勉強地說。
「真巧!」羅志鵬笑了,完全不曾注意到她的緊張。
「是很巧。」李均陽淡淡地笑了笑,眼楮可不曾離開過她。夢笙勉強自己掉開眼楮,向喬丹麗笑了一笑——雖然,她真正想做的事是拿把刀子殺過去︰「喬小姐。」
「嗨。」喬丹麗冷淡地回答了她的招呼,眼底有著憤怒和驚訝。夢笙情不自禁地有些得意——原來你也並不是全然無感的,原來我的存在也會教你坐立不安。但喬丹麗為什麼會對她有這種反應呢?她一直都是佔上風的那一個,每次都將夢笙擊敗得慘不忍言。何況她依然擁有著李均陽這個最大的戰利品,又何必將我這個小土蛋放在眼里呢?
杜綾走了過來向李均陽打招呼,盡她女主人的職責,總算引開了他的注意力。她松了口大氣,卻听到羅志鵬的問題在耳邊響起︰「你們認識多久了?」
「有好多年了。」她刻意的不動聲色。「你呢?」
「喔,我們是多年老友了。」他握住了她的手臂,「坐吧,開飯了。」
江夢笙設法讓自己坐在景光的旁邊,以使自己夾在他、羅志鵬和喬丹麗之間。李均陽則坐在對面,仍和杜綾說著話。他仍然有著她記憶中那輕松的幽默感和溫暖的笑容,陽光般吸引了全桌人的注意。呵,那笑容……她常常在小豪臉上看到的笑容!
她低下頭去,凝視著杯中琥珀色的茶水。李均陽的兒子就睡在她樓上的房間里,而他對此一無所知。但杜綾、羅志鵬和景光則是知道的。蒼天哪蒼天!她怎麼期望︰在今晚之後,李均陽仍不知道小豪的存在?
她艱難地吞了口口水,身體因恐懼而僵硬,手指緊抓著自己的杯子。只要一個不經意吐出的字……她額上沁出了一層輕細的汗水。她好想逃。逃到再也沒有人認得她的地方去,一直躲到地老天荒。但她偏偏是無處可去的。這場晚宴正對她預示著災難。
她的視線滿屋亂繞,突然間遇上了李均陽的。他們的眼神激烈地鎖住了。她的呼吸卡在喉嚨里。
他的眼神幽暗而嚴肅。她無法了解那兩汪深潭中盛載著什麼?但他們之間確實有一種激烈而痛苦的感情在震蕩不已。夢笙率先低下了頭,兩頰燒得通紅,心髒狂跳不已。她連忙轉向景光,掛上了輕快笑語的假面。但她清楚知道︰李均陽還一直看著她。
整個晚餐時間她都緊張欲絕,只在有人跟她說話時才說話,一直怕別人終會提到小豪。張餿煮的菜很好吃,但她根本胃口全無,只有把它們在盤子里翻來翻去,仿佛它們是一碟鋸木屑。
隨時間的流逝,她愈來愈發覺到一件事︰她愈安靜,別人就愈不會注意她。餐桌上主要的談話是生意上的。而其余的空當里,則完全是杜綾和喬丹麗的天下。杜綾對她有著戒心,喬丹麗對她有著敵意;兩個人都不會主動來找她說話。這對夢笙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所以她就盡可能的安靜。晚餐結束後,當別人都到休息室去喝咖啡,繼續聊天的時候,盡可能溜得遠遠的,在餐廳窗前徘徊,一心希望這個晚上能夠盡快結束。
幾分鐘後,一個輕微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她迅速地掉過頭來,一回頭就看見了李均陽。
江夢笙倒抽了一口冷氣,轉回窗前去,希望他會離開,但心里也知道︰他是不會離開的。果然,她沒有听到任何移動的聲音,但他突然間便已來到她的身邊。
「請你走開。」她啞聲說道。但他仿佛沒有听見似的,反而慢慢地開口︰「作什麼一個人躲在這里?」
她聳了聳肩,移開了幾厘米遠。「我不想喝咖啡。」她冷淡地說,看也不看他。
「你……為羅志鵬工作還愉快嗎?」這問題听來很隨意,但他仍然看著她。她緊張地轉向他,害怕起他問這個問題的動機來。整個晚上繃得過緊的神經已經使得她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
「我不想和你說話,你看不出這一點嗎?拜托你走開行不行?他們一定已經開始想念你了。喬小姐——」她的話聲突然中斷,因自己所說的話而憤怒,臉頰忍不住紅了。
李均陽笑了起來。「真是的,夢笙,我差不多以為你是在吃醋了。」他戲弄道,伸出一手輕輕的刮過她的臉頰。
他的踫觸使得她全身大震,立時向後退開。「不要踫我!」她低聲道,渾身上下盡是敵意。他的嘴角抽緊了。
「你究竟是怎麼啦?」他的聲音雖然冷靜,但極憤怒,「每回我一接近你,你就像個受驚的孩子一樣地跳開——能不能拜托你告訴我這是為了什麼?」
「你為什麼就不能離我遠一點?」她木木地重復道︰「你從不接受暗示的嗎?」
「我想你高估你語言的敏感度了。」
她憤怒地別開了臉,毫無來由地覺得受傷。淚水全無征兆地涌了上來,模糊了她的視線。
就在此時,景光在餐廳的通道上出現了。
「對不起.打擾一下……夢笙,小豪在叫你。我想他作了個惡夢。安安正陪著他,但他一直哭著要媽媽。」
夢笙緊緊地閉了一下眼楮。這是她一直害怕著的時刻,也許早自小豪出生時便已存在了。她已經害怕了整整兩年。而,奇異的是,在恐懼之余,她竟然感覺到了一種奇特的解月兌。
「我就來。」她安靜地說。再沒看李均陽一眼,她迅速地踏上樓去了。
小豪坐在床上,小臉哭得慘兮兮。景安在一旁統來繞去,試著安撫他,十足小媽媽的架式。看到夢笙上來,她明顯地松了口大氣,回自己房間去了。夢笙把小豪抱了起來,他立刻八爪章魚似地把媽媽抓得死緊。她輕輕晃著他,用她清越純真的聲音唱歌給他听。等他睡著以後,她再一次把他放回他的小枕頭上,替他蓋上被子,留下了盞燈,然後踱到她的休息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