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所知,你的確給了每個人一個很好的印象。不管怎麼說,你明天才正式開始工作,所以你今天是自由的。我只是來看看你是不是還缺什麼,住得舒不舒服。」他點起了一根煙,接著道,「我今天本來是想自己去接你的,但被一個很重要的電話給絆住了。」他笑了起來,「所以景光就自告奮勇地去了。」
江夢笙也笑了,再一次放松下來,因他的所作所為而喜歡他。「這房間實在太好了!我真沒料到自己能擁有這麼大的空間。你有個很漂亮的家。」
「好像……還不夠漂亮。」對他聲音里突如其來的黯啞使得她抬起頭來。
「我不明白……」
「那是我想和你談的另一件事。我想你已經听說了關于我婚姻的那些謠言了吧?報上登得天花亂墜。而,既然你要照顧孩子們,我想你應該知道真相。」
「喔,不——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任何事的。」雖然他臉上一無表情,但她可以感覺出他心中的痛苦,並因此而對他感到極大的同情。
「我只是要你知道,我犯的錯和杜綾一樣多。但報紙上連提都不提。這對她是不公平的,而我希望你知道這一點。」他的聲音干干的。
江夢笙扭緊了她的手。很明顯的,他還深愛著他的妻子。而她太明白因愛而來的痛苦了。
「我想我……了解你的感受。」她溫柔地說。
「嗯,我想你是了解的。」他站起來,一手拂過自己的頭發,「別談這些傷感情的事了。晚餐七點開始。待會兒見了。對了,還有,歡迎你來。」
「謝謝。」她的微笑明亮而美麗。
他轉身離開了房間,將她留在深沉的思緒里。羅志鵬和杜綾啊……婚姻的破裂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
她非常喜歡羅志鵬——即使她認識他的時間還這樣短。隱藏在那生意人的強硬外表之下的,是一個愛家的人,溫暖而慷慨。他們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奇異的了解——一種一見如故的稀有感情。她可以帶著任何困難去找他。任何困難。只除了李均陽。
李均陽!夢笙苦笑著甩了甩頭。她是怎麼啦?李均陽已不再是什麼「困難」了。她此生會不會再見到他都殊未可知呢。而,這也許就是她和羅志鵬一見如故的原因了。他們兩人都失去了自己的所愛,並在對方身上看出了這一點。
想到這里,熱淚涌進了她的眼眶。為什麼,為什麼她就是忘不了他呢?為什麼到了現在,她仍然記得他們相處時的每一時、每一刻、每一個細節?她甚至還記得他們第一次約會時他所穿的農服。她記得門鈴準八時響起,而她的胃緊張得打結。打開門來看到他的時候,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的深色西裝正式而昂貴,他整個人干淨而優雅。他的眼神溫暖。看著她的時候,眼底充滿了贊美之意。她的緊張消失了,不由自主地對著他微笑。
那天晚上,她過得暈陶陶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那家昂貴的餐廳里吃了什麼,喝了什麼。他專注的眼神使得她相信自己是美麗而可愛的,他溫和的取笑令她感覺到的不是自已的笨拙,而是天真;他佔據了她所有的心靈,如同她相信她佔據了他的一樣。在那樣溫暖、浪漫、迷人的夜晚,她根本忘了去懷疑︰為什麼他會想和她這麼個剛出校門的小土蛋在一起。
而後他開車送她回去。時間已經很晚了,街道上空無人跡。他伸出手來,順了順她被夜風吹亂的發絲。他深沉的眼楮在她臉上流連了一陣子,使得她心髒狂跳不已。但他終于只是微微笑,向她道過晚安便走了。
江夢笙有些驚訝,甚至是有些失望;但在內心深處,卻又因他的紳士風度而深懷感激。如果說自他們初次相遇時起,她的心里便已充滿了他的影子,那麼那晚的約會,便令她輕輕易易地跌進了愛河。她根本沒有能力去制止——或者,她也根本沒想過要去制止。
此後的幾個星期里,他公開地追求她,把她給捧上了雲端。他帶著她看電影,听戲,參加宴會,參觀各種展覽,兜風……而,在他們共享的美好時光里,除了遲遲而來的親吻之外,他沒有做出任何其他越軌的事。她的日子是一個幸福得教人喘不過氣來的美夢,而她一直是那樣的天真無邪——一直到那個最終的、美好的夜晚。
這個記憶已經在她心里過上千千萬萬遍了。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在家——她當然負擔不起一整層公寓,這層公寓是她和另外兩個女孩子合租的,一個人擁有一間臥房。但她那兩位室友常喜歡晚上看電影、逛街、約會,江夢笙常常是一個人在家的。這天晚上也不例外。她因為一整天忙亂的工作而精疲力竭。門鈴響的時候,她才剛剛從浴白里跨了出來。
她披了一件薄薄的絲袍,匆匆跑去應門。再沒想到來的人會是李均陽。這使她又驚又喜,雙眼因喜悅而發出了光芒。
「我可以進來嗎?」
「呃……呃,當然可以。」發現他的眼楮在目己溫而貼身的絲袍上溜來溜去,她情不自禁的臉紅了。雖然他一向十分君子,但自己這個樣于也實在太那個了一些,莫怪他會有這種反應。她本能地環住了臂膀,向後退了幾步︰「你坐一會。我……我去換件衣服。」她囁嚅地說著,轉身向後走。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伸手拉住了她。
「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他的聲音既沉且低,眼神深不可測。她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坐吧。」她的聲音低而不可聞。不管怎麼說,我都應該進去換件衣服的;她想著,遲疑地看了自己的臥房一眼,還沒有打定主意,卻被他突如其來的言語驚呆了。
「我想見你,因為我明天要離開了。」
「離開?」她的雙眼不可置信地睜得老大。他什麼意思?離開?她迅速地轉過身子,打開冰箱去拿汽水,以免他看到自己受傷的眼神。然而她無法遏止自已輕顫的雙手,也控制不住自己微顫的雙唇。杯子和汽水瓶在她手中不住地輕擊,發出細碎的微響。在這一剎那間她把自己要進房去換衣服的事給忘到了九霄雲外。
他從她身後伸出手來,從她手中取走了杯子。她回過臉來看他,他的面色異常嚴肅。「我明天必須到南非去。」他解釋著,凝眸審視著她,「我的一個好友被槍殺了。他在那邊替我經營一家公司,所以我非去不可。」
「槍殺?」她驚得瞪大了眼楮,「人家干嘛殺他?」
他聳了聳肩。「南非現在亂得厲害,到處是暴亂和戰爭。革命黨對抗政府——簡直是瘋了!」他的手用力扒過自己濃密的頭發,仿佛這樣便能梳走自己的焦慮。江夢笙這才發覺︰他竟是如此疲倦。他的嘴角有著緊張的皺紋,而他瘦長的身體繃得死緊。
「你一定……覺得很難過吧?死亡總是……令人難以接受的。」
李均陽凝視著她。「是很難接受。」他低語,把手中的杯子又放到桌上去。他顯然根本一點喝它的胃口都沒有,「他是那樣的一個好人,一個那樣的好友……」
「你不坐嗎?你看起來好累。」她溫柔地說,希望能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使他覺得好過些。
李均陽微笑了,優雅地蜷進一張舒服的椅子里。她也跟著坐進了沙發里,把絲袍又拉緊了些,覺得心里好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