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嵐驚訝地撞起頭來。「不然還有什麼?〕
他停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說︰「有些事我昨天就想告訴你的。我沒說,是因為有些細節還沒安排好……先不談這個。雪嵐,你知道你現在有兩場仗要打嗎?除了與你自己的失明奮斗之外,你還得從令堂手中爭取你自己的自由與自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雪嵐不敢置信地坐直了身體。他還不放棄嗎?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想幫她嗎?感激與尊敬同時流過她心靈深處。但是——但是從媽媽手中爭取自由和自主?雪嵐艱難地吞了口唾沫︰「你——你要求得太多了吧?我是我媽媽僅有的——〕
「胡說!」他叱責︰「你媽媽有的東西可多了!她美貌而富有,擁有一幢漂亮的洋房,還有她自己的社交圈子,和一大堆朋友。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應該也有她自己的事業吧?」
這倒是真的。紀太太的娘家相當富有。雪嵐的外祖父給了這個女兒不少嫁妝和遺產,紀太太自己又用這些錢去買股票、作投資。她是十分理財有方的。「你的意思是,我太夸張了。]
「知道就好。」
雪嵐嘆了一口氣,暫時把這念頭推到一邊。她已經當她媽媽的乖女兒當了、一輩子了,要想違逆她並不是說辦就能辦的事。她需要時間重新想過。「你說你『昨天就想告訴我』的事是什麼?」她問,刻意轉移了話題。
魏伯淵坐直了身子,握緊了她的肩膀。「仔細听著,雪嵐,在我說完以前不要插嘴。」他嚴肅地道︰「我和林大夫談過。你記得林大夫吧?」雪嵐點頭。林大夫是她車禍發生之後的主治醫生。「好,他建議我和馬偕醫院的石大夫聯絡。石大夫年紀還輕,但已經是頗負盛名的眼科權威了。他看過你的病歷之後,認為你應該到馬偕醫院去作進一步的檢查。檢查結果如果順利,他很可能會再替你開一次刀。」
雪嵐驚喜交加地抓緊了他的雙手,緊得她的十指深深地陷進了他的肌膚︰「你的意思是——我有復明的可能嗎?」
〔雪嵐,我什麼都不能保證。我唯一能說的只是,石大夫希望你到馬偕醫院去作進一步的檢查。」
這句話像冷水一樣地澆息了她剛剛升起的希望。「這樣說來,我跑到馬偕醫院去也可能一無所得了?」
「恩。」
雪嵐突然發現自己還緊緊地抓著他,趕緊把手收回來,慢慢地放在自己腿上。「那——那我就不去了。」她輕輕地說。
「為什麼?」
「如果我千里迢迢地跑到台北去,然後一無所獲,我……我會受不了的。」
「你現在假設的是最壞的狀況。」
「而且我——不想再進醫院去。」她頑固地說。
「我已經替你安排奸了,明天下午四點去作檢查。」
他這話說得很快,雪嵐呆了半晌才搞懂他的意思。「你——可以把它取消呀!」她倔強地抬起了下巴。
「不。」他的聲音很平靜。但她已經知道,藏在那平靜的假象之後的,是怎樣頑強的決心。
「伯淵,我真的不想去。我們的家庭醫師史大夫說我不可能——」
〔雪嵐,史大夫只是一個家庭醫師呀!我所接觸的人可都是專家!而他們都鼓勵你去作進一步的檢查!」
希望的火苗再度在她心底燃起。「他們都鼓勵我去?」她細聲問,仿佛在要求進一步的保證。
伯淵握緊了她的雙手。〔這對你有損失嗎?」他問。
「我——我想是沒有。」雪嵐低語︰「事情再壞也不會比現在更壞了,對不對?可是——」她可憐兮兮地道︰「可是我還是沒法子去啊!伯淵,我媽絕對不肯幫我出這個錢的。在今天下午我和你這樣子跑出來之後,她一定更加不肯了!」
「我會開車載你去的,不用擔心車錢的問題。」
「可是我不能……」
〔這些事情再說吧。我們總得先和令堂談過,對不對?」
雪嵐絞緊了自己雙手。這些事進行得實在太快了。不要說心理準備,她連接受它們都很困難呢!「伯淵,我……我好害怕。」
「那是一定的。」他溫柔地道︰「可是這個險你非冒不可,對不對?」
「我不知道。每樣事情到了你手上都顯得好簡單。」她輕輕地說,不自覺地抓住了他,仿佛想分享他的力量︰「好奇怪,我以前從來不曾和仲杰談過這一類的事——」
「情況不同,怎可同日而語?」他說︰「何況你們那時正在戀愛。」
是這樣的麼?雪嵐困惑了。沒有錯,她當時的確正在和仲杰戀愛,相處的時候總是快樂且輕松,所以也許真的沒有必要去談這些深刻而嚴肅的話題︰但是話說回來,如果現在是仲杰在她的身邊,她也會這樣地去信任仲杰麼?她是不是也能信任他的判斷,以及他的力量?然而無論怎麼想,她也無法想像仲杰能有伯淵這樣的擔待,能像伯淵這樣地照顧她……
「別再想仲杰了!」伯淵突然開口。他的聲音里有著她從未听過的粗重與暗啞︰「他根本配不上你!」
雪嵐驚跳了一下。他是為了仲杰棄她于不顧的事生氣麼?但她又怎能告訴他說,她方才想的其實不是仲杰而是他?何況就算她說了,他或許根本會以為那只是她的遁辭而已。雪嵐咬了咬下唇,完全不曾想到︰她的沉默無異于默認,只有更證實了伯淵的猜測。有那麼一會子,他們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只有微風淡淡地拂過他們的發稍。
而後伯淵沉沉地開了口︰「走吧,我送你回去。〕不等她開口,他已經拉著她站了起來。
雪嵐顫抖了一下。回家啊?回家後可是有一場艱苦的戰役在等待她……但是伯淵似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畏懼,他穩定的五指扶上了她的肩頭。「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我保證。」
來開門的是林媽。「你總算回來了!」她很明顯地松了口大氣︰「我真擔心死了!你媽媽好生氣——」
〔紀伯母在嗎?〕伯淵沉穩地問。
仿佛是在回答他的話一般,紀太太在門口出現了。她的眼楮里冒著火,滿臉寫著憤怒︰「你們兩個到哪里去了?」她的聲音尖銳且高昂。雪嵐從不曾見她這般生氣過。
〔我相信我昨天已經和您說過了,我今天下午要帶雪嵐去兜風。〕伯淵平穩地道︰「此外,我明天要帶她到台北去看一位眼科大夫。雪嵐或者要再開一次刀。〕
〔門兒都沒有!雪嵐不會去的!〕
「雪嵐有她自己的想法,紀伯母。〕
「哈!」紀太太怒極反笑︰「這是什麼可笑的計劃?你以為這行得通嗎?我可告訴你,我一毛錢也不會出的!」
「那不是問題。」伯淵淡淡地道︰「這個錢我還出得起。」
這句話像是平空扔了一顆炸彈一樣,炸得雪嵐頭昏眼花。他是當真的嗎?他以前從來沒有提過……但在內心深處,她知道他是當真的。而她也知道,經濟來源是母親目前能夠控制她的最大武器。現在這一招也失效了,她會有什麼反應呢?有生以來第一次,紀太太鋼鐵般的意志力遇上了對手。雪嵐屏息靜氣地等待著,而後听到母親長長地「哦」了一聲,用一種軟軟的聲調說︰「而你期望從中得到什麼報償呢,魏伯淵?」
「媽!」雪嵐恐怖地驚叫,一張臉燒得火樣通紅︰無論她怎麼想,也不敢想像自己的母親會說出這樣可怕的話來︰「他只是想幫助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