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多的臉上,布滿了深刻的皺紋,那是一張八十歲老人的容顏,而事實上,前任迦利女神的聖祭司,今年還不到三十五歲。
「孩子,不要為我難過,這是成為聖祭司所付出的代價。為了保衛我的國家,我把女神所賜的神力消耗盡了,也透支了我的生命。」
「不。」婆娑拼命搖頭,「從來沒有听說過,有哪些聖祭司會透支生命。每個國家都有至尊的神,神靈降福給自己喜愛的國度,通過他的人間代行者聖祭司來行使神靈的力量,給國家以富饒和繁榮。阿逾至之所以成為最富有的國家,是因為迦利女神的保護。迦利女神是雪山女神的化身之一,擁有無比強大的力量,諸天和非天都畏懼濕婆,不敢玷污毀滅神妻子所喜愛的國度,這和聖祭司的生命沒有關系。」
「可是,我的孩子,在一千年以前,我們國家的守護神,已經死去了。」
「什麼?」婆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錯,呆呆地望著悉多。
「是的,在一千年以前,雪山女神的父親,痛恨她的丈夫濕婆,可憐的女神,陷入到兩難之中,憤而投火,自焚而死。雪山女神既死,作為她化身的難近母和迦利女神,當然就不存在了。女神死去之後,護佑著我們國家的神力,再也得不到補充,年年月月,漸漸淡薄。每一代的聖祭司,不得不燃燒自己的生命,以凡人的力量,來補充神廟的靈力,保佑著我們的國家。可即使是這樣,衛護著我們國家的神聖力量,還是越來越淡薄,聖祭司們的生命越來越短暫。而國家,還是不可避免地走向敗落。現在,別的人仍然以為我們的國家繁榮昌盛,谷物只要灑到土里,自己就會生長,就連井水里都會生出金子。如果他們知道,迦利女神已沒有力量保護我們,就會揮起軍刀,把我們美麗的國土撕碎。我的孩子,你的責任是用你的生命來守護這個漸漸破敗的國家,延緩它毀滅的速度,讓災難慢一點來臨。而你,在成為聖祭司之後,生命就會開始不斷燃燒,和神廟融為一體,你將會比我更早死去,也許不到三十歲,就要站在這里,向下一任的聖祭司,講解這至高的秘密。」
低沉緩慢的聲音,講述著,神人魔三界的機密。婆娑臉色慘白,仍然不能接受,「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信奉了一生的女神,被國人永遠歌頌的女神,她真的,早在一千年前就死去了?我的國家真的,要不可避免地走向破滅?」
「當然,我的孩子,還記得上次闖入競技場的怪鳥嗎?那個怪物,分明帶著魔界的氣息,必是非天們指使而來。如果迦利女神還活著,這樣的鳥,怎麼可能在如此神聖的典禮上出現,攻擊高貴的君王呢?孩子,不要悲傷,不止是我們的國家,整個大地,無數國度,都必會陷入黑暗的災難里,就連諸天的神靈,也不能免。」
第9章(2)
「為什麼?」
「自從雪山女神死後,生化萬物又毀滅萬物的濕婆傷心欲絕,離開了天界,也消失在人間。光暗的力量失去了平衡,非天的妖魔開始猖獗。大魔王的勢力漸漸滲透到各個地方,人界各國都受到沖擊,有許多國家,許多君王,已成為黑暗力量的囚徒。到現在整整一千年,連諸天的神,也已經被非天所壓制。據梵天預言,只有濕婆的孩子,才能殺死魔王,抑制非天的力量。可濕婆是天地間最痴情的神靈,為了他的愛人,傷心了整整一千年,都沒有出現。人間和天界的災難,他視而不見。失去了妻子的濕婆不可能會生下孩子,災難就永遠不會消失,不僅是人間,甚至是天界,總有一天會被非天的力量摧毀,到那時,也許只有超月兌眾神之上的主神梵天和毗濕奴才可以逃月兌悲慘的命運。」
婆娑垂下頭,默默無言。黑沉沉的大殿里,她的肩膀顯得非常單薄。
「孩子,知道你的命運嗎?你可以轉身離開,也可以就此接受你的責任?」
婆娑靜靜地跪了下來,「老師,如果這是所有聖祭司的命運,那我沒有理由要逃避,即使最終的滅亡必會來臨,我願用我的生命,來為這個國家多爭取一點時間。」
悉多垂下眼,「那你就在神前祝禱告吧。即使女神已經逝去,但神的靈魂是不滅的,總有一天,她會回來,必將聆听你和無數前輩聖祭司用生命發出的聲音。」她轉過身,用蹣跚的步子離開,蒼老的聲音再次傳來,「今晚之後,你才是真正的聖祭司,當太陽再次出現在天空中時,歷代聖祭司所擁有的神聖力量,將會轉移到你的體內,那也是你的生命,開始透支燃燒的時候了。」
沉重的殿門徐徐打開,陽光才剛剛透進來,卻又被重重關住。
悉多已經離開,而婆娑仍然跪在女神的面前,仰臉看女神猙獰的容顏,淚水卻在眼楮里打轉,「神聖的女神啊,你真的已經死去了嗎?在漫長的歲月中,真的是無數聖祭司,用生命來代替你的存在嗎?我的老師在三十五歲之前就會死去,而我也許連三十歲都活不過。我並不介意生命的長短,早些死去,也許能早些擺月兌痛苦。但是,為什麼要讓所有的聖祭司,都承受這樣的命運?為什麼這個美好的國家注定滅亡?為什麼大地上的無數民眾,無數國家,都逃不月兌黑暗?我發誓要用生命守護的女神。人們說神的靈魂是不滅的,為什麼你不能回來?為什麼你不肯回來?」
「她會回來的。」忽然響起的聲音里,有著無限的沉痛、無盡的深情、無止的悲傷、無息的痛楚。
婆娑一驚,飛快站起,往回看。
明明緊閉了大門,明明外面有無數人看守,可是神廟里,卻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就像是妖魔化為青煙,根本無人能察覺他的存在。
他完全不理婆娑驚愕的眼神,只是靜靜地抬著頭,看著迦利女神偉大的雕像。
婆娑只看他一眼,看到他凝望女神的眼神,忽然覺得全身一虛,心中劇痛,身子不由自主地顫了一顫,急忙扶住一旁的柱子,才沒有被這雙俊美卻又如死去一般的眼楮,給震撼得跌倒。
這明明並不是陌生人,她曾見他獨坐在河邊,久久不動;她曾和他,在同一個山洞避雨,共待天明。但是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眼神。
他凝望女神的眼里,有無窮無盡的溫柔,他美麗得不是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的眼楮,仿佛可以看透萬物,卻空洞得,除了讓整個天地都會沉淪的悲傷,就什麼也沒有了。
在看到他之前婆娑從來不知道,原來人的眼楮里可以流露出這樣極致的悲哀;原來如此悲傷的眼神可以給人造成這麼大的震撼,甚至可以讓人就像被真正的刀子扎了一記在胸口一樣。
婆娑呆呆地望了他一會兒,又呆呆地回頭望望女神像。
迦利女神的雕像,絕對不美麗。她膚色黝黑,身披豹皮,口吐沾滿鮮血的舌頭,頸項上佩戴骷髏做成的項圈,共生四只手。兩手拿敵人的骷髏,另兩手拿刀和劍。
這樣恐怖的形象,很容易讓人生出敬畏懼怕,卻從沒有人會用這樣溫情的眼神注視女神,即使是歷代把生命獻給女神的聖祭司,也做不到。
婆娑不解地望著雕像,心中隱約想到了什麼,卻又一直不能抓住,最後只能有些無措地問︰「你、你怎麼回出現在這里?帕爾瓦蒂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