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在他從黑暗深處醒來,看到那張平凡卻溫柔,布滿汗水,卻真心歡喜,微笑臉容的一瞬間。
也許,是在他無由地激動起來,不由自主地上馬奔向她,不受控制地向她伸出手的一彈指間。
一切,就已經注定了。
他愛她,沒有理由,只是愛她。
摩耶一生都沒有這種被一個男人如此漠視的經歷,那人即使和她說話,眼神居然望著別的人。她的臉色非常難看。
而泰思加的臉色更加難看,他只是無聲地抬起手。
婆娑大聲說︰「摩耶,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一直陪伴著你,和你一起學習、陪你一起玩耍,不管出了什麼事,都和你站在一起;不管遇到什麼,都擋在你面前,可是,如果摩羅訶受到傷害,我永遠永遠不會原諒你!」
摩耶震驚地望著她,但卻立刻回頭,用哀懇的眼神去看泰思加。
憤怒的國王,垂下他掌握生死的手,眼中燃起可怕的火焰。
這個時候,人群中又閃出一匹馬,馬上坐著的,正是喜萬。
他聲音冰冷地說︰「無論如何,還請各位先回卡克特城,然後再慢慢商量,好嗎?」
所有的窘境被暫時打破,婆娑被摩耶拉上象車,而摩羅訶,則被卷進軍隊里,被迫和他們一起行進。被迫分離的時候,他們都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傳遞著最後的叮嚀。
「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在那一瞬,在他們心間回響,眸中流露的,都是同一句話。
沒有大喊大叫、沒有掙扎拼殺,越是這樣的平靜,越讓人感受到他們的堅持。
泰思加的臉色越來越沉,這位高貴的國王,勇敢、強大,不懼怕任何強敵、不畏懼任何戰爭,但這個時候,卻拿這一對男女沒有辦法。
喜萬騎著馬跟在他的身旁,「陛下,婆娑一定要墮落,就隨便她吧。她只是一個普通祭司,為什麼要為她這樣費心費力?」
「你不明白,她是被選定的下任迦利女神聖祭司,怎能讓吠舍玷污她?摩耶嫁給了我,我將會很快繼承阿逾至的王位,我不能失去我的聖祭司。該死的是那個吠舍,這人膽子太大,而且從來不肯服從天命。他曾經闖進競技場,同所有的王子和國王競爭摩耶,這樣不安本分的人,根本無法用神意和法典讓他屈服。如果把他殺死,婆娑更不可能甘心就任祭司了。」
喜萬冷冷一笑,「既然這樣,請陛下把這件事交給我吧。我一定會讓他听話地離開婆娑。」
回到城里,摩羅訶被安排在一個房間里,雖然四周布滿了士兵,但總算沒把他扔進牢房。
喜萬走進房里時,摩羅訶冷漠地說︰「我不知道帕爾瓦蒂小姐在哪里?」
「我不是來問你她的下落的。」喜萬淡淡地說,「我是來勸你的。」
「你不用勸我,我答應過她,除非她要求,否則我不會離開她。」
「如果你真心愛她,真心為她好,就不要毀了她,她的身份非常尊貴,可跟著你,她什麼都得不到,只能和你一起受苦。」「跟著我的確會受苦,可是我相信,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什麼苦難都壓不倒我們。」摩羅訶沉靜地說,「如果我因為不願她受苦,自以為為她好而離開她,那是對她最大的侮辱。如果我這樣做,我根本不配喜歡她,也不配做她喜歡的人。我怎麼可能一邊口口聲聲說愛她一邊卻連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都不明白呢?」
摩羅訶眼神閃亮,神情卻忽然間柔和了下來,「剛才,我和她雖然沒有對話,但是我告訴她,請她相信我,她也表示,她一定會相信我,我怎麼能辜負她的信任,我怎麼能讓她信錯人?」
喜萬咬牙冷笑,「你口口聲聲要和她在一起永遠也不變,可是,你怎麼知道她自己不會變,告訴你,公主早就已經勸服她了。她將回王都去,繼承聖祭司之位。你一個吠舍,怎麼能和聖祭司的高貴身份相比?」
摩羅訶微微一笑,「她臨走時也同樣要求我相信她,我就絕不會懷疑她,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相信的。」
喜萬眼神冰冷地望著他,「好,既然你這麼有自信,那就跟我來吧。」
「婆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無論我有什麼願望,你總會為我做到,這一次,就當我求求你……」
「摩耶,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才更應該了解我,不要再勸我了,好嗎?我是個固執的人,我不值得高貴的王後陛下,為我這樣費心。」
「婆娑,就算你不在意我,但是你也該在意那個吠舍。你這樣和他在一起,會讓他成為兩個國家的敵人,他將會被追殺、被通緝,整個大地上,不會再有一寸樂土留給他,離開他吧,我們將給他許多財富,讓他生活得非常好。」
「不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生活怎麼會好?他是我所見過最勇敢的人,他敢一個人對抗一支軍隊;他敢用吠舍的身份,對抗神靈的法則;他敢承擔所有人的輕視嘲笑,卻不肯離棄他的生父。我不相信有什麼困難他不能克服、有什麼敵人他不能面對。我相信他,他也相信我,所以我們都不會離棄對方。」婆娑溫柔地微笑,淡淡地補充,「還有,他叫摩羅訶,不叫那個吠舍,請你記住。」
摩耶臉色一陣發青,忽然伸出手,遞過一個紅色的布囊,「這是王都用快馬日夜不停送過來的,聖祭司招呼,本來是給你的,當時你不在,我就暫時代你收下。現在,你已經不打算為女神獻身,但至少你應該看看里面是什麼,然後給你的老師一封回信,告訴她,你辜負了她的期望,你背叛了她的女神。」
婆娑的臉上,第一次露出深深的痛苦。她可以不介意所有的權利財富,卻無法不介意讓教導她的老師傷心失望。
第8章(2)
沉默很久,婆娑接過了布囊,打開來。
里面只有一封信,信的內容也非常短。
「我的孩子,我本來想多支持幾年,讓你可以有更多的幸福和自由,可惜,我的力量已經用盡了。也許是在摩耶婚禮上,為她施法祝福,過多地透支了我的法力,我已經很難再活過一個月了。在發現我的身體情況已讓我無法繼續聖祭司的職責時,我不得不發信召你回來。我的孩子,如果你決定回來,那麼你必須拋棄你的一切,自由、歡笑、幸福,甚至生命,燃盡你自己,來保護國家。如果不是因為神廟里的年輕人只有你最有靈性,最能呼應雪山女神留下來的神力,我也不忍這樣對待你。但是現在,為了國家,我只能召喚你。我的孩子,阿逾至如果失去了合格的聖祭司,那麼,它將在最短的時間內毀滅,所有人都將在痛苦中沉淪。我的孩子,如果你願意守護這個國家,就和摩耶一起回王都,我將告訴你有關這個國家和神廟最大的秘密,把我的責任移交給你,而你將不能活過三十歲。如果你不願意,就把信燒毀,從此再也不要回到王都。」
短短的一封信,婆娑看了好幾遍,每看一遍,心就下沉一分,手腳一片冰涼。
她的心無數聲吶喊︰「摩羅訶。」但手,卻無法把這封信扔下來。
摩羅訶,我可以為你拋棄所有的權力、榮耀、財富,但我怎能為你拋下我的國家和人民?摩羅訶,如果我活不過三十歲,那麼,除了痛苦、絕望,我還能留給你什麼?
摩羅訶,你要我相信你,你也願相信我,可是我卻已經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