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這才愣愣地抬頭,再看看蕭凌毫無表情的臉,然後,有些遲鈍地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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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警察局出來,已是深夜,街上行人非常稀少,路邊的店也早已熄燈關門。
一輛輛空蕩蕩的計程車從眼前開過,溫柔卻沒有一點想要坐車的意思,就在這樣深的夜,默默地獨自迎著風向前走。
夜晚的風很大,卻總也吹不去胸中莫名其妙的煩惱,還有腦子里混亂無比的思緒。
迎面吹來的夜風里,似乎夾雜了一個人的叫聲。
「溫柔!」
聲音的腔調有些怪,溫柔抬頭往前看,前方,街燈下,站著一個人,滿頭的血,鼻青臉腫,怪不得說話漏風,聲音不正常。
溫柔腳步一停,「是你?你是蕭凌的手下,被蕭凌打的那個,為什麼到了這里,為什麼不去警察局指證蕭凌,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被他打打罵罵?」
胸口越來越悶,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不客氣。
何宇跌跌撞撞地向她沖過來,「你閉嘴,你害慘了凌老大,你還好意思說這種話。凌老大是冤枉了你,可是他也付出了代價。」
溫柔向旁邊一讓,躲開他撲過來的動作,「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何宇指著她,「因為你報警說舞廳有人服用毒品,警察上門搗亂,害得凌老大被關了一夜,受監視好幾天。凌老大後來跑去在那些記者面前胡說,是對不起你,可他也吃過苦了,他當天又被關了一夜,後來知道真相,很後悔,不願意讓那些胡說八道的報紙滿街賣,撕了人家的報紙,又被關了兩天。是,我們是混混,我們是流氓,我們沒其他的本事來解決這種事,可凌老大,已經盡了他的力了,他自責了很久,你為什麼還要害他?」
「我和他之間的誤會是另一回事……」發覺自己的聲音居然然也有點顫,溫柔忙深呼吸一次,極力保持平靜,「但他這樣打你是不應該的,我報警不是為了我的私仇,只是因為看不過他做這樣的事。」
「他打我,那是我和他的事,要你多什麼事?」何宇瞪大眼楮怒吼,「他打我,還不都是為我好。是我不成器,是我不听話,他再三說怎麼都好,就是不許踫毒品,可我還是吸上海洛因了。他氣得半死,把我綁起來打,強迫我戒毒,好不容易快要斷根了,我又偷偷背著他和賣毒品的人見面,他發現了,當然生氣。他就是這樣的人,不會說話,不會講道理,他關心我,只會掄拳頭,我每一次毒癮發作,每一次想找賣毒品的人,他就是這麼打我的,打得我全身是傷,動彈不了,什麼都干不了,也就不怕我背著他,再去做毀了自己的事。你為什麼跑來管這樣的閑事?」
他越說越激動,一步步向溫柔逼去。
溫柔心亂如麻,一向要強好勝,不肯示弱的她,居然也一步步後退,「為什麼,我沒想到是這樣,我沒想到他,這樣打你是為了你好,就算為了戒毒,他也可講道理……「
「講道理?」何宇帶血的臉露出慘笑,「小姐你懂不懂什麼是毒品,什麼是海洛因,你以為坐下來講道理就可以不用吸毒嗎?你知不知道凌老大每一次打了我,都還會打他自己一頓,罵他自己不好,沒有當好老大,沒有照顧好我們這些小弟。像你這種人,怎麼會懂我們道上的兄弟,在你們眼里,我們是流氓,是混混,你什麼都不懂。」
溫柔驚慌地閃避他凶狠的眼神,心慌意亂地說︰「可是,可是,他沒解釋,他什麼都不說,警察怎麼問,他都不開口,他還要叫你跑,為什麼?」
「他當然要叫我跑,我吸毒,買毒,藏毒,又有前科,被警察抓住了,能有好果子吃嗎?他除了一個人擔起來,還有什麼辦法。」何宇激動地全身發抖,也不顧全身的傷痛,再次撲向溫柔,「可我不能讓他受這樣的委屈,什麼也不做,你這樣害他,我總要為他把這債要回來。」
他這樣凶狠地撲過來,溫柔卻反而不慌了,大喊說︰「想要蕭凌沒事,就站著別亂動。」
何宇一呆,居然真沒再動,「你說什麼?」
溫柔沒理他,再次打開手機,按動號碼︰「姐,是我,可以讓沈逸飛幫我一個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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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逸飛在警界的影響力的確非常大,在他的過問下,當天夜里,蕭凌就被放出來了。
從他被帶進警察局還不到兩個小時,接到釋放命令時,審問室里針對他的審汛還沒有結束。
他就忽然被通知,可以走了。
然後他莫名其妙地站起來,莫名其妙地走出警察局,看到警察局外,清清月光里,淡淡街燈下,溫柔美麗的笑臉,他就更加莫名其妙了。
他呆呆地站住腳步,呆呆地站在警察局門口,呆呆望著溫柔。
他就像被一根釘子釘住一樣,站在原地發呆,一點沒意識到,自己是站在警察局的門外。
溫柔微笑,笑容溫柔得就像天上的明月,滿街的燈光。她一步步走向他,低頭給他鞠了一躬,認認真真地說︰「對不起,是我太主觀,如果不是何宇對我解釋,我真不知道,是我冤枉了你。」
蕭凌立刻手忙腳,心慌意亂。
活了幾十年,被誤會,被冤枉,不是第一次,但是第一次,有人會這樣正式,這樣誠懇地向他道歉。
以前接觸的多是歡場的女人,道上的男人。男人之間有什麼磨擦,有什麼誤會,嚴重點,擺桌酒,平常些,見面說一句,笑一句,互相一拳打在對方肩上,什麼事都淡忘了,要是和女人有什麼誤解,一陣香風撲過來,抱住他,親一下,模兩下,笑說一聲︰凌哥,你大人大量,別和我一般見識,他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這一回,這個和他幾十年所接觸認識的都不同的女人,以一種,他完全陌生的方式來向他道歉,他當時就像燙著了一樣,全身不自在。
心慌意亂中,選擇了以前常用來對待女人的方式,粗聲粗氣地說了一句︰「一句對不起就好了嗎,怎麼樣也該親一下吧。」
溫柔一呆,抬頭,愕然望向他。
蕭凌話出了口,自己先就呆了,然後同樣瞪大了眼,愣愣地回望溫柔。
接著溫柔輕輕地笑了,湊近過來,她的氣息溫柔,她的臉容美麗,她的唇,溫暖得讓長夜的風都不再有涼意。就這樣,輕輕在他臉上一觸然後迅即分開。
蕭凌的身體在一瞬間緊崩,眼瞪得更大,拳頭緊握,想要說什麼,喉嚨里卻只能發出沉悶的異聲,只有臉上那一點熱,迅速蔓延開去,轉眼整張臉都滾燙一片。
溫柔含笑退後兩步,看蕭凌還是直愣著眼楮看著她,漲紅著臉,什麼話也說不出,覺得更加好笑,不是親眼看見,真是想不到,這個怎麼看,怎麼像黑社會分子的可怕男人。居然會有這麼純、這麼笨的時候。
她一邊笑,一邊繼續退開,「好了,歉也道過了,我走了。」沖他擺擺手,轉過身,姿勢灑月兌地離開。
後半夜的大街上,靜悄悄一片,她悄悄豎起耳朵,一邊在心中暗暗數秒,一邊等待著他的腳步聲。
蕭凌呆呆地望著溫柔一步步遠去,後半夜的大街上,整條街,就只有她一個人,腳步聲響起來,空空落落的,身影被街燈拉得老長,有一種孤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