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青瑤正忙碌之時,忽然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急急回身。一眼瞧見靜靜地站在門外的蘇吟歌,也看到他清澈如藍天的眸子里流轉著的極為柔和愉悅的光彩。溫柔與甜美的感覺就在突然之間,措不及防地在心間泛濫開來。
兩個人,一個門內,一個門外,一時都只管痴痴地瞧著對方,全忘了所有的動作。
直到一股焦味忽然撲鼻而來,顧青瑤才「啊」的一聲叫了起來︰「糟了,白菜湯啊!」
蘇吟歌也已沖了進來要幫忙,但是卻已經遲了。打開鍋蓋,里頭的白菜早已燒成黑菜了。
兩個人愕然相望,然後一齊縱聲大笑了起來。
在這樣暢快地大笑時,顧青瑤的眸子仍一直深深地凝望著蘇吟歌,心中所有的塊壘,皆已因這一笑而散。
重新再活一次,如果連那受苦至深的縴兒都可以做到,為什麼她不可以。」
這般好男子,若再相負,才真正是不知福不惜福,枉負了林艷如一番開導。
縱天下男子皆負心,但他卻絕不會是其中之一。
倒是要謝葛千軍和駱英風,讓她沒有說出傻話,讓她有機會豁然開朗。
這般心緒起伏之間,就連她的氣息,都變得歡快而輕松了。
蘇吟歌已然發覺她的變化,忍不住問︰「你在想什麼?」
彼青瑤怎肯把自己心間翻天覆地的變化相告,只笑著扯開話題︰「想你啊,為了治病,連有刀當頭砍過來都面不改色,真是膽大包天。」
「這也沒什麼,我以前行醫四方,各種嚇人的事都經歷過,好歹把膽子也練大了。」
彼青瑤明眸流轉,笑看著他,「莫非你以前走到哪兒,都有人拿刀架著你治病?」
「邊關大戰時,我曾在軍前效力,在千刀萬箭中救人,也是常有的事。在瘟疫漫延的地方治病,到處都是死人,也沒空去害怕。在大牢里給犯人治病,其中也有那強橫凶蠻的,動不動就要打人砸人。不過,只要他清楚我是真心要給他們治病,也就不會做太過分的事。我在各處深山大澤找尋草藥,有時也會遇上武林人士對決比武,看到有人受傷,我總不能當成沒瞧見。好在他們大多只顧打架,沒人理我……」
彼青瑤初時還含笑听著,听到後來,便臉露驚駭之色,「你也真是太不知死活了,這樣還能一直活到現在,真是蒼天無眼。」
蘇吟歌笑著說︰「我以前只是不知怕,以後,卻是不必怕了。我身邊現在有一位武林高手保護我,還有什麼可怕的。」
彼青瑤料不到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臉上騰地一紅,怎肯接話,扭了臉不去理他。瞧瞧藥的火候也到了,便倒在碗中,不客氣地往蘇吟歌手里一塞,「送去。」
蘇吟歌也不好再逗她,只笑一笑,端了碗就出去。
彼青瑤坐在廚房里,又覺清冷無趣,站起來,又不好跟去叫蘇吟歌得意。眼神一轉,正好看到一把劍擱在桌上。
罷才她抽了駱英風的劍,來不及還就到廚房倒熱水,順手便把劍擱在一邊了。這時正中下懷,還劍本就是個好借口,伸手取了劍,便也走了出去。
第九章
駱英風已經醒轉,喝了一碗藥後,臉色也好轉了不少。葛千軍心中高興,又是一迭聲地道謝。
蘇吟歌隨口問︰「是怎麼受傷的?」
梆千軍大聲說︰「都是宋劍秋這個小混蛋!」
他本就中氣十足,含憤大喝,更是響亮。顧青瑤剛剛走近房門,宋劍秋三字一入耳,立刻全身冰涼,再也動彈不得。
蘇吟歌和葛千軍都對著床而坐,全然不知身後門外的情形。葛千軍一提起仇人,氣就不打一處來,「什麼名俠,什麼望族,都是些見利忘義的東西。宋家的勢力還不夠大?生意還不夠多?居然還跑到本城來,跟我們漕幫搶水運買賣,還不肯光明正大地來爭,卻說什麼,我們自組幫會,私設香堂,擾亂民安,他要懲奸除惡。我呸……」
他怒氣沖沖地罵不絕口,顧青瑤卻只覺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往她縴弱的身上壓過來。
掌心那幾乎要被遺忘的傷口又錐心地疼了起來,但比這疼痛更難忍受的,卻是這徹骨的冰涼。剎那間,她整個身體比掌中的劍還要冷,她幾乎是茫然地用右手握緊劍柄,卻用左手緊握劍鋒,妄想著從這寒冷的劍身上,汲取一點點溫暖。
血一點點自她的左手中滴落,她卻渾然不知,心中只在驚惶地大叫道︰「他來了,他來了,他就在城里?」
撕心的痛楚洶涌而來,直欲將她吞噬。
苦苦地壓抑,拼命地忘卻,盡一切力量適應完全不同的生活,鼓起全部的勇氣試圖重新再活一次。所有的一切,都在瞬息之間,被這個可怕的消息擊毀。
她瞪大眼楮,望著前方,卻什麼都看不見。
她張開嘴,想要說話,想要呼救,想要哀嚎,卻發不出絲毫聲音。
她想要逃離,卻連腳都無法移動一步。
也許是這無聲的哀嚎傳到了蘇吟歌的心中,正和葛千軍說話的他,偶然一個回眸,看到了站在門外的顧青瑤面白如紙,牙齒格格作響,身體顫顫發抖,似乎馬上就要倒斃不起。嚇得他立刻站起,直沖了出來。
他用力從顧青瑤手中奪過了寶劍,信手扔開,將她緊緊抱入懷中,驚駭欲絕地喊道︰「青瑤,你怎麼了?」
彼青瑤全身顫抖地不能停止,緊緊抓住蘇吟歌前胸的衣襟,手上的血,把蘇吟歌的青衫染得血色斑斑,「他來了,他在這里。」
「誰,是誰來了?」因為顧青瑤的驚惶和恐懼,連蘇吟歌的聲音也都有了顫抖。
梆千軍也站在房門前大叫道︰「姑娘,你干什麼拿劍割你自己的手?」
彼青瑤用力推開蘇吟歌,面無人色地沖進房里,打開櫃子,把里頭的東西一件一件拼命地拋出來。直到看見自己尋找的目標,一個捆扎得很緊的小小的油紙包,這才如得救命法寶一樣,緩緩地坐在一邊的椅子上。
梆千軍瞪大了眼,用看瘋子的眼神望著顧青瑤,心里也正在猜度這個女人是不是有點兒瘋。
蘇吟歌走進房來,靜靜地坐在顧青瑤面前。
他看出顧青瑤的驚恐畏懼,知道此時,任何刺激都會對她造成傷害,就不再喚她。只是沉默地拉起顧青瑤受傷的手,望著顧青瑤掌心里的鮮血,他的眼也似在一瞬間通紅了起來。但他仍然不說話,只默默地為顧青瑤上藥。因為僅有一只左手,上藥的動作,笨拙而緩慢,但他卻做得無比專心。時不時抬頭用溫柔而堅定的眼神望向她,對她柔和地笑一笑。
整個天地都似因為他而變得沉靜安定了。包扎好傷口後,蘇吟歌仍然不說話,只是無聲地用雙手握住她受傷的手,靜靜地等待。
溫暖就這樣一點一滴悄悄地從他的手流向她的手。
他的手掌一直輕柔而堅定地呵護著她的手,不肯松開,不願松開,再不讓被他用滿腔心血呵暖的手,復又冰涼。
蠟燭燃盡了一根又一根,駱英風昏昏沉沉,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葛千軍起起坐坐,來來去去,在房間里踱了不知多久。
月亮從東升起,眼看又要自西而落。
可是蘇吟歌一直不動,他全身都發麻,但神色仍舊安詳柔和。似是可以就這樣永遠等下去,無論千年萬載。
彼青瑤狂亂而驚惶的眼神終于在一夜之後,漸漸地沉靜清晰了下來。輕輕動了一下左手,卻覺蘇吟歌的手握得那麼緊,似是永永遠遠也不肯放手一般。心頭,忽然就安定了許多,給了蘇吟歌一個讓他安心的笑容,不再抽回左手,僅用右手,略有困難地打開了這一直包得緊緊的油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