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康安默然起立,對著永琰深深地施禮,「微臣年少時不懂事,冒犯皇子,願領王爺一切責罰。」
永琰痛快地大笑,「福康安,你終于對我稱臣了,當初膽大包天,敢拳打皇子的福三爺,原來也有低頭的這一刻。」
埃康安一直保持著施禮的低姿態,「無論王爺要如何責罰,為臣都願意領受,只是,請王爺放回我未過門的妻子。」
永淡陰冷地笑了一笑,「傅中堂為國操勞多年,已故孝賢皇後也是我們這些皇子的母親,你即已認錯,我也不至于逼你太甚。據我所知,你已經向崔家退婚,所以也不必再接崔小姐回去,我會留小姐在此做客,一切的事,自會向崔學士交待。」
「不行!」說話的時候,福康安已經挺直了腰,雙目平視水玻,神色並沒有顯得太激動,可是絕對堅定地回答。
「福康安,你不要忘了,傅家滿門上下……」
「王爺!暗家滿門,為國盡忠多年,也不在乎為國而死,更不至于要犧牲一個女子,來求苟安。」福康安已經不再有任何示弱,在也許數日後就會成為皇帝的人面前,他凝立如山,風儀如松,充滿著一種可以令女子一見心動的魁力,更令得水琰妒恨加深。
「那你就不顧忌崔小姐的性命和安危了嗎?」
埃康安微微一揚眉,有一種說不出的驕傲與高貴,竟將眼前的鳳子龍孫給比了下去,「我當然在意詠荷,我寧肯死,也不會讓她受絲毫傷害。可是,我更明白,她同樣寧死也不願我因她而做出愚蠢的妥協。我若為了救她的性命而答應你,就等于親手把她推進了地獄之中,讓她生不如死。這樣的錯誤,我犯過一次,絕不會再犯。」
永琰的臉色異常難看,干笑了一聲,「你這就叫做喜愛她嗎?就算是對得起她嗎?」
埃康安微微搖頭,不知是否因為想起崔詠荷,這一刻,他的神色溫柔至極,「王爺,你可明白什麼叫做夫妻?那是可以一生相伴的人,無論有什麼風風雨雨,都要一起面對,一起承擔,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必擔心連累對方,因為早已不分彼此,兩個人本來就是一體。所以,王爺,你可以殺死我們,但無法分開我們。」
永琰從不曾有一刻,感到像現在這般無力,縱然他生為皇子,縱然他很快就會成為天地間的至尊,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兩個人屈服。
她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
他全無猶疑地說︰「不行!」
所有的威逼利誘,甚至以彼此的性命相要挾,也全然無用。
那樣絕對的堅定,全然的信任,令永琰一時間連說話的力氣似也消失了。
歡呼在這一瞬響起,隨著歡呼之聲,是急促的腳步聲。
埃康安眉鋒倏地一場,揚眉的動作異常好看,而眼神也在這一刻亮了起來。身形猛然後轉,轉身的這一刻,還不曾看清飛奔過來的人,卻已經張開了雙臂。
崔詠荷毫不停頓地撲人他的懷中,緊緊地擁抱他,大聲地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你也一定不會答應他。」
埃康安毫不遲疑地抱緊她,這樣柔軟而溫暖的身體,絕對絕對不是虛幻,她是真實地在懷中,在身旁,在屬于他的世界中,而他,竟愚蠢地差點失去她。極度的歡喜使他說不出話來,甚至克制不住一種想要流淚的沖動,只能用全力緊緊地擁抱她。
任何一個大家閨秀都不會做出這樣放肆的行為,任何一個名門公子都不會這樣全不顧禮儀規矩在人前忘形至此。
但他與她,都已經不在乎。
永琰臉色早變得一片鐵青,氣得眼楮都開始發紅,「你們以為這里是什麼地方?」
埃康安仍然緊緊抱著崔詠荷,根本沒有听到他在說什麼。
崔詠荷似乎听到了,卻也絲毫沒有離開福康安懷抱的意思,只是略有些不舍地把頭從福康安堅實的懷中抬起來,眼波朦朧,仍然望著福康安,「無論這里是什麼地方,王爺,這個賭,你已經輸了,依照約定,我們可以走了。」
埃康安完全不理他們在說什麼,只是听到了最後幾個字,微微一笑,「好,我們走。」即使是轉身要走,他仍然緊緊抱著崔詠荷。
永淡怒極地大喝了一聲︰「站住。」隨著這一聲喝,一只茶杯摔在地上,跌個粉碎,同時,大廳外影影綽綽,不知忽然冒出了多少人。
崔詠荷眼楮只緊緊追隨著福康安,看也不往外看一下。
埃康安也只是隨意掃了一眼,就對崔詠荷笑說︰「抓緊我,不要怕。」
「我不怕。」崔詠荷仍然沒有看外頭,只略帶遺憾地說,「可惜這里沒有得勝鼓,否則我可以為你擊鼓助威。」
兩個人在這個時候,竟還可以說笑。永琰的臉色越發難看,「福康安,你以為你真的戰無不勝嗎?如今也不過是個敗軍之將。」
「敗軍之將。」福康安忽然冷笑一聲,豁然轉身,「王爺,你就只會為我打了敗仗而高興,你從來沒仔細研究過這一仗我是怎麼敗的嗎?」
永琰一怔,看定他。
「王爺,你有沒有算過,這一場敗仗之後,我手上的軍隊損失有多少?」
永淡似想起什麼,臉色大變,失聲道︰「不可能!」
「沒有損失,我這個戰敗的將軍,帳下官兵卻並沒有任何大的損傷。」福康安眼神凌厲,「王爺,你太恨我,太想讓我失敗了,只是我一敗,你就喜出望外,根本連最淺顯的問題都沒有去思考。而這一點,只怕皇上早已看出來了,所以一向疼愛我的皇上,才會為了一場小敗仗而連下三道詔書,嚴厲地責罵我。」
永琰顫抖著舉起手,指著福康安,「你是在自污,而皇阿瑪在幫你……」
自污,是古來有智慧的權臣在自己的權利到達頂峰而已經會引起君主妒恨猜忌時,采取的一種自保方法。首先犯一個很明顯但又不會惹來大罪的錯誤,並因此受罰,以較自然的方式交出權位。用今日的小錯,來防範以後可能會被強加到自己身上的大罪,以保全性命。是一種極富智慧的圓融手段。只不過、戀棧權勢的人太多,肯自污以退出的人太少,所以很少有人會想到這一點。
沒有人相信少年得志春風得意的福康安會自污英名,更不會有人想到當今皇帝嚴厲的斥責之後,會隱含保全維護之意。
永琰此刻的震驚,可想而知。
「我甚至故意讓王爺門下的將軍立了這一仗的大功,也算有意送王爺一個人情。我知道王爺不喜歡我,所以我願意在新君登位之前,放下權位,不要再礙王爺的眼。皇上也知我心意,索性也下詔罵我,希望這樣一來,王爺心中的氣可以略消,將來不至于為難我。何況我傅家若不在權力場中,便不易沾惹是非,縱然王爺他日登基為王,要想無故人我傅家之罪,也是不易、不過……」福康安眼神冷銳如刀,「如果王爺還是耿耿于懷.定不放過我傅家,哼,我傅門上下,也不會束手待死。如今天下紛亂四起,屢有戰禍變故,而舉國之軍,能用之兵,皆是我傅家所帶出來的,可用之將,都是我傅家提拔的。王爺你若要除我父子,倒不妨想想可否如願,後果怎樣。縱然我傅家消亡,但西藏、回部、苗疆、蒙古戰事不絕,國內白蓮邪教屢屢生事,不知王爺有何妙策應付,如果王爺有志做大清朝立國以來亡國敗家的第一昏君,我也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