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天真了,你憑什麼確定福康安一定會來救你?你憑什麼?」不知為什麼,永琰逼問的口氣似乎急切起來了。
崔詠荷看著永琰,忽然間表情古怪地微微搖了搖頭,「不,是你太愚蠢,或者是太可憐了。」
「你敢說本王可憐?」永琰又是氣極又覺一種從不曾有過的怪異情緒正在影響自己,即使是怒極喝問,聲音听來竟也十分怪異。
「你這一生,除了權利什麼也沒有,除了權利,什麼也不曾追求過。你可曾真心對過別人?可曾有人真心對過你?縱然天下所有的人都來討好你,可是,一旦你落難,能不能找到任何一個人對你不離不棄,永遠伴隨你。」崔詠荷驕傲地看著他,「我可以為福康安死,他也可以為我死,你能為人付出一切嗎?又有人可以這樣對你嗎?這樣的你,怎麼會懂我和福康安?你哪里明白什麼叫做生死相許,什麼叫做患難與共?縱然你擁有天下,卻得不到任何一顆真心,這還不叫可憐嗎?」
永琰臉色灰敗,眼楮死死地盯著她,縱然是少時被父皇無情呵斥,他也不曾受過這樣大的打擊,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她只不過是個弱女子,她怎麼這樣該死地強悍,該死地大膽,甚至每一句頂撞,每一分表情,都這樣該死地美麗!一個奇特的念頭忽然浮上心間。便再也抹不去。
「就算暫時我不願鬧事,放了你出去,又怎麼樣?只要我登上皇位,我就可以做任何事,要殺福康安又有何難?毀掉傅家又有何難?」永琰看著崔詠荷,眼神奇異,「可是,也不是不可以放過他的,只要,只要你肯……」
「不可能……」崔詠荷以一個女子的本能,清楚地了解了永琰的心意,甚至不曾流露驚訝,也沒有任何思索,立時回絕,「你當了皇帝想怎麼做都是你的事,我絕不會答應你出賣我自己。」
永淡用手指著她冷笑,「原來你所謂的肯為福康安而死全是假話,你根本不願為他做任何犧牲,任憑他面臨大難。」一時之間,他的心情極之復雜,不知是為崔詠荷不肯為福康安犧牲而寬慰,還是為崔詠荷拒絕他而失望。
崔詠荷用一種令他最不能容忍的憐憫眼光看著他,「你還是不懂,像你這種人怎麼會懂。你只知道卑鄙無恥地凌辱忠良,你只知道借助強權欺壓英雄。你怎麼會明白什麼是真正的男子漢。奪妻之恥代表著對一個男人的至大侮辱。任何人,只要有骨氣,就寧死也不會接受這種事。何況,他是福康安。我若是自以為對他好,自以為想救他,就答應你,那本身就是對他的最大羞辱。如果我竟然自以為偉大地想要用身體替他擋災,那根本就是不了解他,看不起他地根本沒有資格成為他的妻子。」
從頭到尾,她異常鎮定,無比勇敢,不曾有半點退縮,不肯做絲毫妥協。異樣燦爛的光芒在她臉上閃耀,照亮整個天地,火一樣激烈的斗志在她的眸中燃燒,也同樣可以燃起每一個男人的心。
永琰有些失神地看著俏臉生輝的她,忽覺一股無以倫比的憤怒涌上心頭,「好,你盡避倔 ,只怕福康安的心未必如你心,到時候,我會讓他再一次拋棄你。」
崔詠荷就像一個寬容的大人面對任性的小孩一樣,輕輕地搖頭,「沒有用的,不論你如何威脅都沒用。因為我了解他勝過了解我自己,他一定會保護我,不會讓任何人傷我一根頭發。」她的眼中都是笑意,縱然身處危機重重、敵意濃濃的嘉親王府,想到福康安,她卻絲毫不覺憂慮。
她的心中,有一個男子,她對著他有全心全意、毫無保留的信任。相信他為著她,縱然摘下天上的星辰,令得日月顛倒,江河逆轉,也一樣可以做到。
這個認知今永琰胸中怒火更盛。
崔詠荷卻只悠悠地開口︰「王爺,我們不妨打一個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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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康安準備好沖進嘉親王府,但事實上,烏爾泰一早在門前等著他,毫不留難地把他迎進去。
埃康安看到端然而坐的永琰,甚至連禮都不曾行一下,「王爺,請把我的妻子還給我。」
「妻子」兩個字令永琰有一種被針扎似的刺痛,幾乎是有些凶惡地瞪了福康安一眼,「崔詠荷現在還不是你的妻子。」
「很快就是了,所以不適宜留在王府,請王爺讓我將她帶回去。」
永琰沒有直接回應,只是擺了擺手,「請坐!」
「王爺!」
「放心,崔小姐是大家閨秀,本王不會對他無札。」
埃康安看向永琰,見他坦然回視,這才略略放心,坐了下來。
「上茶!」
烏爾泰親自捧上了最好的御茶。
埃康安沒有任何品茶的心情,只等著這個素來對自己沒有好臉色,但現在又突然客氣起來的皇子說話。
「福康安,我們其實小時候是一塊長大的,還記得皇阿瑪說過,你將來必是柱石之臣,特意叮嚀我們幾個兄弟要愛惜你,不可對你端皇子的駕子,對嗎?」永琰神色悠悠,竟然懷想起往事來了。
埃康安只是在座位上略一躬身,「這都是皇上的厚愛。」
「想不想知道,為什麼小時候,我們都那麼愛欺負你?」永琰有些陰郁地笑笑,「因為皇阿瑪對你太好了。你的書背得熟,他笑得比誰都開心,你騎馬射箭表現得好,他更加不住口地夸你,每一次看到你,就要賞你東西。總是記著要問你的功課,縱是我們這幾個親生兒子,也不曾得到這樣的關注。從小,我們就每天辛苦地讀書習武,學治理天下之道,稍有犯錯,即惹來責罵懲罰。殫精竭慮,好不容易完美地做好一切,皇阿瑪也最多只是‘嗯’了一聲,連贊美都不會說一句。福康安,你永遠不會了解,我們這幾個兄弟當時是多麼地妒恨你。」
埃康安略有些震驚地望向永琰,萬萬想不到,這天下最尊貴的皇子,對自己竟會有這樣的艷羨與妒嫉。
「我們沒有道理不討厭你,我們有意地為難你肥你當奴才指使。可是,沒有用。你竟然從來不理會。我還記得比試劍法的時候,十七弟要你故意輸給他,你卻把他打敗。他氣得踢了你一腳,你竟然毫不留情地還了他一拳。幾個兄弟全爆發起來,撲出去合力打你,卻全被你打得鼻青臉腫。事後傅中堂把你重打了一頓,領著你跪在金殿待罪。可是,皇阿瑪,不但不怪你,反而哈哈大笑,稱你性情耿直,不畏權勢,據理力爭,全不退縮,正是國君最難得的錚臣,大大地撫慰了你一番,卻又罰我們幾個兄弟跪了足足三個時辰。皇阿瑪說得對,能夠不懼君王權勢,據理力爭,敢逆龍鱗的,的確是難得的錚臣。可是如果對君權連基本的敬畏都沒有,那麼,他就是逆臣,更何況,這個逆巨手上掌握著強大的軍權。」永琰神色陰冷「你十三歲就是響當當的乾清門帶刀侍衛,十四歲就領兵打仗,手握大權,可我們這些皇子直到十八歲才能領差辦事,辦的又多是閑差。縱然做得再好再成功,也不及你高奏凱歌的威風榮耀。你的官爵一直往上升,滿朝的光彩都被你佔去,就算我們這些皇子,也絲毫不被人注意。福康安,有哪一個人能有這樣大的胸懷忍受這一切,還當做什麼都沒發生?福康安,不是我心胸狹窄,換了任何一位兄弟,若能登九五之位,也同樣不會忘記你給過我們的一切羞辱和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