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所有的人都驚異地看過來,這般華服錦袍的公子小姐,莫非竟是瘋子不成。
暗府門前站的家人,嚇得面無人色。難道是三爺受打擊太大,已經失常了?
可是福康安和崔詠荷對所有的低呼驚嘆奇異視線全然不覺,只是相視大笑,生命中所有的塊壘,胸中和心頭的全部郁悶不快,俱都在這一笑之間,煙消雲散,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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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柔在崔府大門前守了好一陣子,被秋風吹得手腳陣陣發涼,忍不住在心中埋怨不絕。
看著遠遠的一對男女執著一把黛綠色的傘,鈴聲伴著笑語漸漸走近,這才稍松一口氣,上前兩步,想想又不便太煞風景,忙又退回檐下,只遠遠地瞪了崔詠荷一眼,用力咳嗽了一聲。
埃康安略有些遺憾地看向崔詠荷,「看來你不用再送我了。」
崔詠荷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眉目間竟是無限的俏皮和可愛。
埃康安深吸了一口氣,才終于戀戀不舍地移開目光,轉身離去。
崔詠荷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忽然叫了一聲,又向他追去。
韻柔咬著牙,憤怒地叫了一聲︰「小姐!」
埃康安回頭看向她。
初秋的天氣尚悶熱。本來就單薄的幾件衣裳,因為幾乎全被淋濕,所以緊緊地貼在身上,盡顯婀娜身姿,只是崔詠荷卻全不在意,只微笑著把自己手中的傘遞給福康安,低聲說︰「宦海多風雨,此後須珍重。」
輕柔的聲音自耳邊傳進心間,令福康安的眼楮更是充滿溫柔,凝定在崔詠荷身上,難以移開。
似乎是命運注定,崔詠荷在福康安面前,總是很難以漂漂亮亮整整齊齊的樣子出現,她的衣衫已被泥水髒污,她的脂粉已被雨水沖亂,她的發絲早已散亂不堪,惟有一把傘,拿得無比穩定。而她卻還是輕盈盈地微笑著,眉間眼角唇邊都是笑,就連眼眸的深處,也滿是溫柔的笑意。
而福康安,這一生中,卻都不曾見過這樣的一種美麗,令他刻骨銘心,永不能忘懷。
良久之後,福康安伸手自她手中接過傘,崔詠荷柔美的縴指似乎還因為帶著雨水而有一種冷意。手輕輕地一顫,很有一種沖動,想要緊緊握住這樣的一雙手,用整個心靈來將它呵護得溫暖起來,但事實上,這被暖了身、暖了心的,卻是自己。
埃康安在心底輕輕地,不為人知地,悄然無聲地發出喜悅的笑聲,握緊了手中的傘,「你回去吧!」
輕笑著搖頭,動作柔緩美麗而堅絕。「我看著你走。」
埃康安靜靜地凝視崔詠荷美麗的眼楮,笑了一笑,才終于緩緩轉身,走人風雨之中。
黛綠色的傘在風雨中輕搖,鈴鐺響個不停,而耳旁仿佛還回響著崔詠荷銀鈴似的笑聲。這笑聲,一直陪伴著他,一路穿行于風雨之間。
第七章
崔詠荷站在原處,一直靜靜地凝望福康安漸漸遠去的身影。
縱是在這漫天風雨中一人獨行,卻再也看不到方才在酒宴上所感受到的淒涼與孤寂,縱是那朦朧煙雨中的背影,似也透出一股無盡的歡悅來。眼前風雨無盡,而一層蒙蒙的水氣,就這樣浮上了眼簾,心中卻又是一片無限歡喜,即使這甜蜜帶些酸澀,即使無端地,忽然間想放縱淚水混著雨水一起,在無人知的時候,悄悄流下來。
「小姐,你就別發呆了。」韻柔快手快腳地把呆呆地站在風雨中的崔詠荷拉到大門里,「老爺夫人問了你十幾遍,害得我也跟著挨了十幾回的罵了。」
崔詠荷默然不語。也不去前廳,轉了路直往後園去。
但還不到園門,崔名亭夫婦已听到消息,從里頭迎面過來。
當然,崔詠荷也並不期待熱情的歡迎,只是站定了腳步,淡淡叫︰「爹,娘。」
「好,好,你還認我們是你的爹娘。」崔名亭臉色鐵青,凶狠地望著自己唯一的女兒。
崔夫人跺足便叫︰「詠荷,你是怎麼回事,以往福康安上我們家,你不是打就是罵;非要鬧得天翻地覆,今天,不但好聲好氣勸他的酒,還一點不顧大家閨秀的禮儀,一個人追出府去跟著他,你讓爹娘以後的臉面往哪里擱?」
「我以往和福康安不睦,但今日是爹的壽辰,我怎麼能在爹的壽宴上鬧事,要真是這樣,爹娘才沒有臉面呢。」崔詠荷兵來將擋,鎮定如常。
「詠荷!」崔名亭厲喝一聲,「我好不容易才求動了嘉親王,念著多少有點兒師生情誼,以後不再計較我們與傅家聯姻的事,惟一的要求就是要我們在眾朝臣面前令福康安受辱,也好徹底斬斷與傅家的關系。今天來的賀客幾乎都是承嘉親王的意思而來,你不但有意和我作對,甚至一句話把所有的官員都開罪了,你是想要我們崔家和傅家一同萬劫不復嗎?」
崔名亭既已挑明,崔詠荷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怒,
「爹,我不知道嘉親王與福康安到底有什麼仇,要如此羞辱于他,可是我們崔家,幾乎都是受著傅家的照應,才有今時今日的地位,不必求你與傅家共患難,又何至于要落井下石,以出賣他們為榮。爹,你說女兒讓你在朝臣面前丟了臉面,可是,你這樣恩將仇報的作為,又叫女兒如何有面目做人?」
「做人?做人就該孝順父母,遵守禮法才對!」崔名亭沉著臉端起大懦氣派,「你不听父母之命,是為不孝;你擅自追尋男子,是為不貞。不貞不孝的女子,你還有臉說什麼做人?」
崔詠荷毫不退讓地望向自己的生身之父,「如今聖上還不曾退位,爹爹就急忙向皇子們表示效忠,是為不忠;崔家百代書香,漢人中的名門,爹卻以抬為旗人而喜,是為不孝;崔氏一門,久得傅家之助,而傅家稍有危難,崔門便袖手旁觀,是為不仁;為求獨安,甚至對有思義之人落井下石,要當眾羞辱,是為不義。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爹爹你都已做出來了,又有什麼資格責備我?」
崔夫人又氣又急上前抬起手來就要打崔詠荷,「你瘋了,竟說出這樣不孝的話來。」
崔詠荷抬高了頭顱,美麗的眼楮里因又羞又愧又怒又惱而隱約閃爍著淚光,但臉上,卻不見絲毫的悔意和懼色。
崔夫人素來知道女兒倔 ,又見女兒此刻決然的眼神,心猛地一沉,手抬在半空,竟然打不下去。
崔名亭臉色慘白,有氣無力地笑笑,「你只知道說你的仁義道德,你可知道,在這個官場上,根本就沒有仁義可言。我們與傅家關系非同一般,如若傅家完了,我們也會一起遭難,要想月兌身,要求保命,只有這一條路啊。皇上眼看就要禪位,嘉親主是最有可能成為新君的人,我只有去求他,求他接受我的忠心。因為我們與傅家關系太近,如果不用最狠的方法向嘉親王表明態度,別人也不會相信我們,更不會接受我們。你還小,你根本不明白官場是什麼樣的地方。我只是希望我們一家人,可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所以我不能不犧牲福康安。」
「可是……」崔詠荷上前一步,激切地說,「不管任何原因,我們都不可以做這樣卑鄙的事啊!小時候,是你教我讀聖賢書,學做人的道理。不為威武所屈,不為富貴所婬,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教我的。而你,已經忘了嗎?」
沉著臉搖搖頭,崔名亭的神色有些悲涼,「詠荷,聖賢書上的話,只能寫在紙上,那些書是要讀要記要背,要時時刻刻拿出來說,但絕對絕對,不可以當真的。否則,不會有人佩服你,只會引來天大的禍事,還被所有的聰明人當做傻子來笑話。詠荷,你別再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