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秋不敢和孕婦逞強吵鬧,乖乖跟著她往前走,口里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徐嫂,孩子快生了吧。」
徐嫂模模肚子,歡喜地笑了起來,「是啊是啊,我算算日子,不等今年的霜降過完,他就該生了,這可是個好時令。我兒子要是心急,說不定明天就趕著霜降當天出來了。」
宋知秋直似被人當胸打了一拳般難受,月兌口而出說︰「霜降不是什麼好時令,這時候出生的小孩怕要一生淒苦了。」
「呸!」徐嫂臉色一變,啐了他一口,「莫名其妙的,咒我兒子做甚?」
明明知道說的話不妥,但心中的憤悶悲苦,情不白禁地說下去︰「霜降是什麼好日子嗎?秋最深的時候,花殘葉落,秋意肅殺,萬木凋零,因為太冷,所以霜降休百工,連百姓生活也不便了起來。」
「呸呸呸,什麼醉言醉語,真正貓尿喝多了。」徐嫂沖口便罵,「霜降有什麼不好,即不像夏天那麼熱,又不像冬天那麼冷,正是好時令。霜降休百工,是什麼意思,我不懂,是不是說霜降的時候很多活干不了,只得回家休息?這有什麼不好?累死累活干了整年,休息幾天正好,我當家的是漆匠,霜降時,正可休息,可以天天抱著兒子,不知道多麼歡喜呢。你再說叫老娘生氣的話,我大耳括子賞你。」
宋知秋—句話出口,已知道錯了,被徐嬸一路地狠罵,也不敢反口。
幸好總算到了又黑又髒又亂的小屋門口,趕緊點頭哈腰沖徐嫂賠個笑臉,自個沖了進去。隨隨便便掩了門戶,也懶得去鎖,陋室空房,全是髒污破爛的東西,就是有梁上君子光顧,想來也要大大地失望。
徐嫂站在門外,輕輕嘆了一聲,方才的凶悍全沒了,臉上倒多了些母性的溫柔來。
可憐的孩子,到底受過什麼苦,鬧成這個樣子。
在這住了幾個月,雖然貪酒賭錢,但好人家子弟的本性卻還是明明白白可以看出來的,為什麼要這樣自己把自己折磨傷害?
輕嘆著搖搖頭,不用猜,也知他必是像往常一樣,就這樣一身酒臭趴在床上了。
本想進去逼他梳洗,略加照料,忽又覺月復中隱痛,知道現在身體不適合勞累,只得微微一嘆,回身到了右邊自己住的房子里去了。
黑暗里,宋知秋根本懶得點燈,一身髒亂,滿頭泥污,就這樣隨隨便便躺在床上,可是,睡不著!
隨手從床頭的某個熟悉的角落里抓出一瓶酒,仰頭就喝。
喝酒是為了澆愁嗎?
不不不,只不過是根本無法安枕難以入睡,只有灌醉自己,才可暫離這黑暗的世界。只是,漸漸的酒量漲了,欠的債多了,醉,卻成了越來越困難越來越不易達成的事了。
這一次,帶著七八成醉意回來,居然還是要連盡了三瓶酒,方才沉沉醉倒。
只是縱在醉夢之鄉,醉意最深時,也總還見那樣一雙美麗而淒惻的眸子,揮不開躲不掉忘不了。
絳雪絳雪,無意識地聲聲呼喚。
這樣的偏遠小鎮,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人知道他曾是風雅俊逸的玉劍客,沒有人會听到他醉夢中的呼喚,所以才可以借著醉意,放下心頭的重重枷鎖,喚出那牽牽念念最最重要的名字。
宋知秋並不知道,有一個人輕輕推開虛掩的門走進來,溫柔地用手帕拂拭他臉上的泥土酒污,在听見他夢中低喚時,微微一失神,手帕掉落下來。
「絳雪!」
「絳雪!」
一次又一次,沒有目的、沒有意識的呼喚。
黑暗中的人影靜默不動,從來不知道,人可以用這樣悲傷多情的聲音呼喚一個名字。從來不知道,即使在醉夢中,也可以在呼喚中加入這化不開的憂愁,說不盡的傷懷。
夜,正深。
小小的黑屋子里,一醉臥一靜立,只有那無意識的輕微呼喚一聲又一聲,在黑暗中慢慢消散。
「絳雪!」
「絳雪!」
「絳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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