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夜里進了蘭州,他們離開商隊自行尋找落腳的地方,因為盤纏有限,所以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還算干淨,價格低廉的旅店。
「在車上睡了好幾天了,看起來也沒病,一直睡下去也不是辦法。」
「讓他睡吧。」羽衣朝郎兵走了過來,憑著窗,看往外頭。
這里就是蘭州嗎?的確和涼州相差很多。外頭好多生龍活虎的人,全聚集在一條街上。從這頭雖然看不到市集,但經由風傳遞過來的人聲,已讓羽衣感嘆;同樣的一片藍天,同樣的一片土地,相差不過數百里的距離,竟是南轅北轍的景致。
這里的氣息,是活的,是令人雀躍的,難道是因為離戰爭遠點兒的關系嗎?
「等會兒我問店家再要一間房間。」與羽衣並立于窗邊的郎兵說道。
「不需要,三個人在一起好照顧多了,也許在我們真正落腳之前,還得找個更節省的地方。」陽光映在羽衣勻致的臉上,將她細致的容顏刻畫得更動人。
只是,郎兵卻在她臉上瞅見了一絲疲倦,他下意識地探出手,撫住了她的粉頰。
他的手指憐惜地輕拂過她的眼窩,來到微微揚起的唇邊。
「走……走吧,去外頭看看,早一點回來,寶駒醒來才找得到人。」羽衣突然垂下眼脖,並離開窗邊。她的手重重地按住撲通撲通跳著的胸口,卻抑止不了里頭的騷亂。
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樣看著她,這樣踫著她,她居然有點……不知所措了。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呀?以前從來沒有過。
「唔!」不知道是被說話聲吵醒,還是隱約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寶駒突然從床榻上跳了起來。
他蹦下了床,就往羽衣身上黏。
「不想睡了嗎?好吧,一起出去逛逛。」羽衣低下頭對著寶駒笑,撫著他的頭,模樣就像個哄著娃兒的娘。
「好啊、好啊!」寶駒一听好興奮,迫不及待地就牽著羽衣往門外走。
「郎兵,走了。」回過頭來的羽衣,臉上有一抹淡淡的羞赧,對著正發著楞的郎兵喊著。
「啊……好。」聞聲,郎兵連忙跟了上去。
三個人出了門,來到了蘭州最熱鬧的街上,見著滿街的男女老幼,讓他們好開心,尤其是從來沒見過這麼多人的寶駒。
他跑在前頭,頻頻在賣瓜、賣菜、賣玉的攤子前面停下,雖然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他不斷伸手對著貨品模模,不過卻沒人趕他,因為販子忙著招呼客人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注意到塞在人群之中的娃兒。
「這里和涼州實在天差地別。」郎兵生于漠地,長于漠地,從未見過如此乎和的景象,他在人潮中停住腳,不由得感慨地說。
「因為這里沒有戰爭。」羽衣幽幽嘆了口氣。
待她回過神,就看到寶駒站在一個攤子前頭,他瞪大眼,似乎很驚奇,一會兒,又回過頭來看著她和郎兵。
不過郎兵對寶駒搖了搖頭,是以他面帶落寞,又跑了開去。
「寶駒他和你……是什麼關系?」郎兵問。其實這個問題他很早之前就想問了,因為他總覺得他倆不像是有血緣關系。
「我還以為你不會有疑問。」
「你們兩個的感情很好,所以我很想知道實情。」這麼問,是想更進一步地了解她們。
凝住郎兵,羽衣細細回想寶駒在郎兵受重傷時所對她說起的往事。
「寶駒來自大宛。」大宛是遠在蔥嶺以外的一個異邦,在商路還未被戰爭阻斷之前,東方的人要到西方,大概都得經過那里。
「大宛?」極西的異域?難怪寶駒與一般人長得毫不相像。
「那是他出生的地方,不過後來他被人賣到了西夏。」
「好好的,為何會被賣到西夏?生活過得不好嗎?」
「不是,那是他的命運,不能留下,則賣出。」正確來說,該說他並不屬于自己,而是屬于那個同時擁有他父親、母親的人。
他的父母親是血統最優良的貴族,大宛的人民都視他們為天。當時寶駒是這麼對她說的。
「到西夏之後呢?」他知道有些父母會賣掉小孩,所以他並不訝異。
「到了西夏,雖然過得不算差,但可悲的是,西夏人拿他當殺人工具。」
「殺人?」
「他參與戰爭。」
「你是說,這麼小的娃兒被訓練來參與戰爭?」池似懂非懂,卻為這些話感到愕然。
望住郎兵無法置信的眼神,羽衣縱使想將話挑白,卻也徒然──因為在尋常人的心中,事實的真相並不足以置信,且甚為荒唐!
人啊,往往只相信他能夠接受的,而不能夠接受的呢,則斥為無稽,或極力排斥,這也是一種故步自封嗎?
「戰冬害死了很多像他一樣的小孩,不過戰爭卻也為他帶來了一點不同,在西夏與漢族某一次的戰事之中,他被救了。在一片死氣沉沉的黃沙地上,只剩下他和一個漢人存活,而那個漢人救了他。」
望了郎兵一眼,見他正听得出神,于是又續道︰「漢人沒有殺掉腿受傷的他,反而將他帶回自己的故鄉,每天對他施以傷藥,在三個月以後,他終于恢復了行走的能力,又再過了一年有余,他甚至能夠跑了。只是他萬萬沒料到,當他完全恢復的同時,那人居然將他帶到了某個商人那兒。」
她轉過臉,看著郎兵說︰「放心,他不是想賣了他,而是拿出自己的積蓄,委托商人將他帶到遠方去,哪里他能夠自由,就將他帶到哪里去。」
羽衣語畢,兩人之間頓時沉寂,又走過一段街後,郎兵問︰「你說的這些,真的是寶駒的事?」為什麼他听來有點慌唐?
「是寶駒告訴我的。」
「他這樣告訴你?」
不相信是人之常情,于是,她補充一句。「他今年才六歲。」
「童言無忌是吧?我還真的以為一個娃兒不會有這樣坎坷的身世。」郎兵搖了搖頭,並笑了開來。
這個故事倒讓他回憶起一些往事,腦海里不禁浮現了一匹馬的影像,三年前,他曾救過一匹馬,後來托人野放了。
不知道現在的它,是否已去到他該去的地方?眺看前方一片藍天,他相信,此刻它已然馳騁在某片無垠的草原上。
「郎兵,你信不信這天地間的萬物皆有靈?」
遙思之間,郎兵忽然听見羽衣這麼問,他轉過頭,卻發現她沒跟在他身邊,而是落在他後頭幾步的地方。
「過來。人很多,別走散了!」他也跟著停下腳步,著急地朝著她喊。
「郎兵,你信不信這世間仍有人未知的領域?」隔著人群,羽衣又問。
「你說什麼?我听不見!快過來!」
「郎兵,其實我和寶駒都是……」踮高腳尖,羽衣對著郎兵想說出實情,不過因為市集里的人太多,一個不小心,地就被後面擠上來的人潮給推了開去。
「羽衣?」見羽衣隱沒在人潮之中,郎兵頓時心焦起來,于是只好反著人群前進的方向,開始往羽衣走去。
然而來到適才羽衣站著的地方,卻沒見到人。
「羽衣!」該死的,該不會被推倒了吧?可惡!要不是他一條腿沒有力氣,他還真想把那些人一一地踹開來找。
郎兵努力撥動著人牆,豆大的汗滴往兩鬢淌下,最後,他終于在一堆人之中找到被擠得蹲下來的羽衣。
「你沒事吧?」郎兵來到羽衣身邊,拉著她站起來。
被他護在臂彎里,羽衣垂著眸搖搖頭。
「怎麼人好象突然多了起來,還是到一旁比較安全。」郎兵牽住羽衣,帶她走到一旁人較稀少的角落,站定後,他伸手整理著她有些凌亂的發絲,彎腰幫她理理衣服,然後抬起她的下巴,端詳著她。「還好沒事,不過衣服被踩髒了,你剛剛想跟我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