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漢子離去後,留下男童一個人,對著臥鋪上面色若土的男子。
他趨前看著男子因痛苦而緊繃的臉,再看著他胸口纏覆著的破舊布條,最後望向他的大腿,那里裹著的布塊居然比胸口的還要破舊,甚至還讓滲出的鮮血浸濕了一大半。
也許是習慣動作,雖然他明明瞧見男人的胸口有著起伏,但他仍是探手去試他的鼻息。
手指擺在男人的人中上,感覺到一股濕熱的由男人的體內噴出,他自己屏住的呼吸,這才松去。
「唔呃……」驀地,男人在這時發出了申吟,讓男童嚇了一跳,這才猛地想起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
他扭頭跑出大門,朝距離土屋最近的一戶人家跑去。
當他來到那戶人家的門前,卻見大門緊閉。
「開門!」他用力敲了兩下,而後彈跳得老遠。
良久,不見門內有人響應,于是他又跳回門前,重重地捶了幾下門板後,一樣又彈跳到遠處。
敲得這麼大聲,還是沒听見嗎?不可能!
在重復好幾次敲門跳開、敲門跳開的動作之後,男童索性站到門前,不走了。
咚咚咚咚咚──
「快點開門救人哪!快開!快開!」
連續的猛敲,再加上從他嘴里發出的聲音,劉寡婦家前頭可真是熱鬧非凡。
只是,凡路過的人或住在旁邊的人家,都曉得劉寡婦是死都不會開門的,因為只要一開,就有處理不完的麻煩。
不知叫了多久,敲了幾千、幾萬下門板,男童累了,他垂下紅透的雙手,低頭喘氣。然而這一低頭,他驚覺自己還有一雙腳可用,是以他立刻對著門,抬起腳……
「可惡!哪來的鬼孩子,再敲我就殺了你!」終于,門打開了,站在門內的是張牙舞爪的劉寡婦,她剛剛才瞧見兩名士兵將隔壁打仗的漢子推回來,接著就見這個孩子來敲門。「我警告你不要再來吵啦,我沒工夫幫你,一個寡婦要養五個娃兒,已經夠苦了!去找別人!」
講完話,門板砰地一聲又關上了。傻在門口許久,男童不由得打消再找別人幫忙的念頭。
單憑他一個小娃兒的力氣,要照顧一名受重傷的人,恐怕是不容易的。
回到土屋,男童忙了一個時辰,居然連幫他擦個澡都做不到,眼看力氣用光了,卻只擦了正面,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哧!」將布丟進水盆里,男童頹著兩肩,軟在臥鋪的一旁,他盯著未曾清醒過的男人開始發呆,直到感覺到一陣光線的變化。
唉呀!天黑了?抬眼望向窗外,原本碧藍無瑕的天空,不知何時竟然已被霞光替上。
他心中一陣緊張,接著跳離了臥鋪就要找燭火。
「咕嚕∼∼」就在他找到蠟燭,正準備點燃時,肚子發出一聲怪叫。
怎麼又餓了?他模了下褲袋,掏出兩根綠敕草,丟進嘴里嚼。
嗯?他會餓,那男人應該也會餓喔?他回頭盯住床上的男人。
于是,趁著光線仍亮,他模到房子後頭的灶房,努力在一堆瓦罐中翻找,好不容易找到數兩的蕎麥粉。
只剩這個了,吃少一點,應該可以撐個三、四天,等三、四天之後,他應該找得到其它吃的吧?
拿來一個陶罐子,男童準備出門去找水來拌蕎麥面,豈料他腳才跨出門,就讓一陣涼風給刮得後退數步。
撥掉一臉沙,就在他再度跨出門口之際,他見到了那個她救回來的女人,正輕飄飄地站在門旁……
第二章
女子烏黑的發絲,在涼涼的風里,一會兒飛向東,一會兒飛向西,一會兒卷向天際。風停了,發絲軟軟地垂了下來,就好象葡萄藤的幼須,披掛在肩上。
她魚兒狀的眼楮,閃著和沙河水面一樣的光,亮亮地,比大漠上頭的星星要清晰。她小巧的臉,面色溫潤。她的衣裳像呼吸一樣輕,風兒卷來,纏住她修長的身子,飄呀飄地,就好似要騰空而起一般。
她說話很好听,比春天遠方飛來的雀兒叫聲還好听,一聲一聲,一句一句,好溫柔,讓人听了不知不覺想睡覺……
想生火弄點吃的男童,眼楮一直注視盯著站在灶房門口的女人。
他看她看呆了,若不是她出聲問他,他可能還要再呆上好久。「是你救了我嗎?」
「不……不是唄。」女子的目光,就像想從他身上看出什麼一樣,令他好緊張。
「是你救了我。」這回,女子肯定了,因為男童說話的特殊腔調。從跟著他去河邊取水,再回到這屋子來,這之間,她已經跟他說過幾句話,但他都未曾響應她,頂多以斜眼瞄著她。
而此刻,她發現男童正盯住她的衣裳,「你不在的時候,我洗干淨了,風大,很容易就干,而且我也沒死,只是渴了、累了,是你讓我喝了東西,還有,讓我睡了你的床嗎?」
「那不是我的床。」
「你會說漢語?」
「嗯。」他會說,只是說得很不好,畢竟那不是他慣說的話。
男童盯住她,並將大大的眼珠子往下挪,停在女子全身上下唯一沒洗干淨的地方──那一雙仍沾著干涸血跡的鞋。
與他視線同步,女子也望住自己的腳,不覺輕喃︰「我這雙鞋,可能再也洗不干淨了,因為上沾到的,是這世上最最骯髒的東西,或者,你能告訴我,這天底下有無純然干淨的水,如果有的話,也許……啊!」
女子忽來的一聲驚呼,讓專心聆听的男童嚇著了,他看著她瞪大的眼,然後循線望回自己的身上。
「啊!哧嘶──嘶──」著火了!
不知何時,那剛剛還一直生不起來的火,居然燒到了他的衣擺上,他驚跳起來,兩腿拼命踏著,而兩只手更大力地拍著火苗。
許久,火撲滅了,他跌坐地面。「呼!哧嘶嚕嘰……」
呼!滅了。這非漢語。「原來你還會說別種語言。」女子笑說。
「耶?」听了,男童不禁皺起勾狀的眉。他看著適才還一臉愕然的人,此刻竟已換上一臉莫測高深。
她這表情……啊?難不成是她把火弄到他身上的?他納悶。
臂察著男童的反應,女子道︰「如果這是你的秘密,那麼,就當我剛剛什麼都沒听到吧,我很感謝你救了我,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
說罷,女子由腰間卸下一段繡著金絲邊的素色飄帶,她五指一松,飄帶便隨著她身後吹進來的風,緩緩落向男童跟前。
男童盯著那塊掉在麥桿堆上,仍不斷溜動的布料。那滑下不隆冬的布……好象是活著的東西。
「不撿起來?被風吹跑了就沒有了。」
「啡!」男童立刻彎腰拾起。
瞧他緊張,她輕揚唇辦。「往後有人要傷害你,你就將布綁在腳上逃,有它,你能夠跑得更快。」
跑得更快?他不需要吧,因為他已經跑得夠快了,就跟風一樣──男童不屑地拈住那帶子。
話一說完,女子也走出了灶房。
「呃啊──」怎知就在她離去的同時,隔著一面薄土牆的臥房,卻傳來一聲淒厲的哀號,其中夾帶著的痛意,讓听到聲音的人,也不由得跟著咬牙。
男童于是也跑了出去,且伸手對著女子就是一抓,結果原本緊握在手中的飄帶,隨著戶外強風飄往深靛色的夜空。
「帶子飛了。」望住飛遠的飄帶,女子惋惜片刻後,低頭看向男童。
留下來!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