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而言,要掙開他的懷抱是輕而易舉的事。
結果,一個追,一個逃。
慌亂的雪殘乾脆將累贅的東西全丟棄,就連帽子亦隨之舍去,輕盈的步伐如馬奔馳,才沒多久,人已經離他愈來愈遠。
罷才吃沒多少東西的毋情一下子便耗盡了力氣,只能無奈地瞪著她在他眼前漸行漸遠,直至消失。
三更半夜,夜深人靜,雪殘一身的白衣從窗台偷偷溜進,然後四處搜尋她裝穀精草的小籃子。
沒想到她居然胡涂到連最重要的籃子也一並丟去,害得她這次得主動找上他們,因為她就是在他面前將累贅物丟棄,所以她很肯定籃子是被他撿走的。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連小包也一起帶走,少了他不要緊,頂多相思傷人,但若是少了小包,她實在不知該怎麼承受一人的孤寂。
搜著、搜著她撞到一面牆,硬硬的,撞得她頭有些疼,不禁伸手去揉。
「怎麼,痛啊?我揉揉。」
來者溫柔似水的聲音彷彿熟悉如昨,雪殘不相信這聲音就是當初昏迷時所听到的那個聲音,她一直以為當初是幻覺!
她猛抬起頭——
黑暗中,她只看得到那雙眼情意綿綿,眸中只有愛戀與疼憐,她不曉得那眼神是否只為她一人溫柔,還是……有人與她共享?
那雙長滿繭的大手,輕輕柔柔揉著她的額頭,始終不敢使勁太大,她感覺得出來。
恍惚之中,那長繭的大手令她好熟悉、好熟悉。
突地,毋情緊緊抱住她。
「雪殘,別再離開我了,好不好?」他是渴求亦是哀求,嘴角微微顫抖,不確定的語調嚴重泄露出他忐忑不安的情緒。
他實在受不了分離的痛苦,那對他來說太傷人,彷彿吞噬了他的世界似的。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眨了眨眼,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滾落,抿緊雙唇,她狠下心一把推開他,臉也撇向一邊,不願他瞧見她為他流淚。
「為什麼?」毋情激動地踏前一步抓住她的肩搖晃,不相信她會如此狠心地對待他。
她只是搖頭,什麼也沒表示。
「你不要老是搖頭,快回答我啊!」毋情力道不覺加深了幾分。
她指指自己的喉頭,提醒他她的障礙。
「對不起。」隱藏不了激動,毋情別開頭,隨即放開手。
看著他這麼難過,雪殘的心跟著難受,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輕撫他剛毅的臉龐,眼里閃爍著心疼的淚光。
「心疼我,就別離開我。」他的大手覆上她的縴縴玉手。
雪殘迅速抽回手,眼角突然瞄到她所要尋找的小籃子就放在枕邊,二話不說,她趁他不注意時,閃去床邊提走籃子跳窗而逃。
其動作之快速,令毋情來不及反應,只來得及跟在她後頭追她。
第9章(2)
兩人從村莊內追出村莊外,直至進入陰森黑暗的山林,每每當他快抓到她的袖角時,她總是機伶地閃過,然後拐去另一條彎路,氣得他好無奈。
追出一片山林,是一塊禿地,他發現她不再奔跑了,於是他停下來。
驀地,毋情驚見禿地再過去一點即是斷崖,這下子他稍稍安心的胸口又再度狂跳惶恐。
他還以為她想通了,打算不再離開他了,哪知原來是因為斷崖才打斷她想逃走的念頭,難道她就這麼想離開他嗎?
毋情悲從中來,不知如何面對她的厭惡,但目前她的生命比這更重要。
「別再走過去了,到我這里來,好不好?」如今,他只能以詢問的語氣拜託她回來,實在不敢用命令的口氣待她。
雪殘摀住耳朵不願听,只是拼命地搖頭,望著他前進,她亦跟著後退二、三步。
「別再後退了!」他怒吼,心跳險些停止。
她又退了一步,壓根兒沒听他講話,殊不知兩步後便是斷崖,一心以為她能躲過斷崖之險。
只要他別逼她回到他身邊,那她就不會後退,只要他等她聲音恢復,她自然會回到他的身邊。
他不要她離開他身邊,她又何嘗不想與他廝守到永遠?
只是她渴望自己能和芝芙姑娘一樣,也能同喜歡的人講講話,也可以對喜歡的人訴說自己的心事,彼此交心談心,讓他也听听她的聲音、了解她的想法,她只是單純的渴望如此啊!
娘去世之後,她的心幾乎死了,娘就是為了尋藥治療她的聲帶才會被村民殺死,她也算是間接的凶手,因此她不再尋藥,她已放棄了希望。
如今她再度燃起希望之火,不為誰,只為他。
只要他還愛著她,她一定會回來,期待當他發現她會說話的時候是不是也一樣為她高興。
「不要再退了,我求你別再後退了!」他悲吼。
分離雖痛苦,但失去她更會要他的命、撕扯他的心,空有一具沒了靈魂的空殼罷了。
雪殘見他愈靠愈近,身子也跟著後退,不料,從崖下飛來一只禿鷹猛地攻擊她的頭部,一個踉蹌,她失足落崖。
「不!」
悲憤狂吼,那一瞬間,他的心也跟著迸裂,碎成沙粒再也拼湊不回。
一天又一天過去,毋情如同行屍走肉般。
曾經到崖下尋找,他始終不放棄,尋找了將近一個多月,但就是找不到,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屍體找不到,難道真被丹書說中被禿鷹吃了?
他不相信她真的死了,所以他拼命找,緊抱著一絲希望死命搜尋;日子一天天過去,身心的疲憊讓他徹底地絕望。
坐在石椅上,他腦海里想的都是和她在一起時的回憶。
有酸、有苦。回想起每次逗得她臉紅的畫面,毋情不自覺一笑,當然也有甜;那笑中帶苦,彷彿歷經了滄桑。
突然,有樣東西自他衣襟內掉出來,他見狀伸手拾起,發現是當初他不小心拔下的那綹頭發。
心不由得一痛,那記憶在他腦中盤旋,他的臉滿含著傷痛的哀戚,手中緊緊握住她的發,心愈揪愈是疼得厲害。
想起她燦爛的笑顏,他緩緩低頭不斷撫模那綹屬於她的頭發,情感的相思令他日夜飽受煎熬,失去了她,就等於失去了他的生命與靈魂。
沒有她的世界,他留戀有何用?要個空軀殼有何用?
充其量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至人生的終點,這一生才算是草草結束。
既然如此,那他倒不如早早死去早早投胎,還比較快活一點。
天知道想見最愛的人一面,卻明知永遠也見不到的那種痛苦,會害死一個尚在人間拼命相思的人哪!
哀莫大於心死。
他情願自己的心已死。那麼,心不跳、腦不轉,他也用不著惦念她不停了。
望著那綹打結的發,毋情拔下自己的一根頭發,然後將他的發纏在她的發上打成一個結。
攤開手心,瞧著望著想著念著,輕輕撫著這屬於他和她的發,他忍不住一笑。
結發夫妻。
毋情想著,將彼此的結發放在胸口上,享受那短暫的幸福。
他與她是夫妻,注定了夫妻緣,注定了一生相愛,他只會娶她,而她也只能嫁他,絕對不能愛上他以外的人。
即使不是夫妻,他對她,此心無悔,此情不改。
然而,他承受不了這個事實,他不相信她真的會狠心離他而去,飄往沒有他的那個世界!
是誰狠狠捅了他一刀,將他從高處推往谷底摔得粉身碎骨?
為何他傷痕累累,一顆心被撕得殘破,卻不見一滴血,只聞酸苦的澀味隨風飄揚?
「天哪!我該如何學會將你遺忘?我到底該如何把這顆心、這份情隱藏?我求求你教教我啊!」毋情站在天地之間狂嘯。
不由自主地,本該是不該輕彈的男兒淚,此刻已流下他的臉頰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