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握住他的手。
「不怕,你回家了。」
藍聿觀的心微微地顫了下。又來了,又是這種莫名其妙式的關懷。他真的不明白,他只是個陌生人,不是紀家人,為什麼要為他擔心?
「這里的每個人都很關心你,有‘大白’、大毛、王聰明、小美……他們听說你發燒了,都跑來看你,他們實在是很不錯的一群朋友。」
雖然才短短的一個月,但大家已習慣了藍聿觀的冷言冷語,況且只有藍聿觀敢出口揶揄挑戰師姐級的雲若,他儼然已成為大毛的偶像了。
藍聿觀的心口涌上一股羞窘的熱意。她是怎麼回事?一會兒拿他當家人看,一會兒又自作主張地宣稱他多了一群朋友。什麼叫朋友?生了病、大家聚在一起看熱鬧,這就叫朋友?無聊!
「偷偷告訴你一件事——」
雲若突然變小的音量,引起他的注意。
「知道你會暫時留在這里,其實我內心很高興,我這樣想會不會很壞?將自己的快樂建築在你的痛苦之上,可我就是無法克制自己。你放心,我會對你很好的,我會把你當弟弟一樣,疼你、寵你——」雲若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黑發,十足的慈姐架勢。
「歡迎你加入我們家。」歡迎你加入我們家?!這句話猛烈地撞了他的心一下。家?他的家在哪里?他有家嗎?他只是一個被遺棄的孩子啊!
他閉著的眼楮突然發熱了起來,呼吸突然變得急促。為什麼?
他並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講難听一點,他個性就是陰沉冷漠,但她們不以為忤,還回報以莫名其妙的關懷,甚至為他擔憂,為什麼?這個問題,他不知道已自問過幾遍,卻一直尋不到答案。
涌上眼眶的熱意,順著血液慢慢地流入他的胸口。
又是這種感覺,暖暖的,就像個太陽一樣,曬得他全身發熱,連最陰暗的角落,都被這道光給照得無所遁形。
「你安心的睡吧……」
溫暖的聲音誘引著他入眠,慢慢的,他睡了,在黑暗中,有人幫地點了一盞燈火,為迷失的他導引方向,他不再因困守于昨日的黑暗夢境而傷心,有的,只有純粹的安心。
第四章
一個十五歲男孩的心中在想些什麼?這些天,雲若眉頭深鎖,一直思索著這個問題。
以自己為例,她十五歲時曾干過哪些好事?想了又想,好像除了打拳練功、努力讀書、孝順父母、敬愛師長、友愛同學,其他的就乏善可陳了。
那藍聿觀呢?他既不打拳練功、又不想念書,更別提孝順父母、敬愛師長、友愛同學了。
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呢?雲若托著腮坐在落地窗前,臉像株向日葵似地迎著她最愛的陽光,眉卻皺得緊緊的。
他來她家已經半年了,平日她出門上學,他則跟著哥東奔西跑,晚上大伙兒回到家,一塊吃飯聊天看電視,雖然大部分的話都是她在說,他心情好時,才揶揄個一、兩句,可大家都還相安無事,和樂融融。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了一件事,深受打擊,這才開始憂心忡忡藍聿觀的內心世界,也許不但起伏不定還養了只大恐龍。
這件事悶在心里頭兩天了,她到底該怎麼辦?是繼續暗中觀察下去,還是將事挑明,和他說清楚、講明白?
此刻的她就像個操心的母親,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才能讓浪子回頭。
「你快變光頭了。」一進客廳,藍聿觀便看到她扯著自己的頭發,嘴唇咬得死緊,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
聞聲,她嚇了跳,心虛地笑笑。「早。」
藍聿觀走向廚房,徑自吃起早餐。
雲若偷偷地打量著他,毋庸置疑地,他還是那麼的俊,五官漂亮卻沒有脂粉味,真令人百看不厭,直想撲過去——
慢著!雲若臉色一斂,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她要看的是他平靜的臉龐下,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煩惱秘密,而不是他漂亮的臉!
「我還以為你的口水會流下來。」藍聿觀喝了口牛女乃,皮笑肉不笑地瞟了她一眼。
可惡!竟遭到年紀比自己小一歲的男孩取笑,這藍聿觀講話真是愈來愈毒了,她都快招架不住了。
「你吃完早餐後,有沒有活動?」她走到他身旁,決定大人不計小人過。
「有事?」他繼續慢條斯理、優雅自若地吃著早餐。
雲若歪著頭,不解為什麼他吃起一條二十多塊的普通吐司,給人的感覺卻好像在吃皇家廷宴,賞心悅目又矜貴萬分。
「今天是禮拜天,帶你去參觀一下我讀的學校,盡盡地主之誼。」順便探測一下他的內心世界是不是養了只恐龍。
「我已經來半年了,你才想到要盡地主之誼,會不會太遲了一點?況且你的待客之道,我已經領教過了,而且印象深刻。」他指的是剛來這里時被她捉弄的情形。
「小孩子不可以這麼會記恨。」
「別拿我當小孩看。」藍聿觀黑眸一凜,瞪了她一眼,隱隱射出怒火。
「你才十五歲,本來就是個小孩啊!」幸好她大他一歲,才能屢次以大人自居,逞逞威風。
藍聿觀霍然起身,看也不看她一眼地走出大門。
「你去哪里?」雲若緊緊跟在他後頭。
沿著紀家的圍牆,他緩緩地踱步,陽光和蟬鳴聲從交錯的枝桿中落下,夏天在擴散,從天空到每片綠油油的樹葉間。
「你生氣了?我只是開開玩笑嘛!」她走到他身邊,偷偷地瞄著他。
藍聿觀緊抿著嘴,還是不吭聲。
「你真的生氣了?」應該沒錯,瞧他的臉龐完全沒有表情,眉鎖得緊緊的,一副她欠他好幾千萬,而且不準備還的樣子。
他忽然停住腳步,偏過頭看著她,慢慢地、慢慢地勾起了唇。「你說呢?」
「好哇,原來你在捉弄我!」雲若眨了眨眼,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被騙了。
「彼此、彼此。」他咧開唇,露出一口白牙。
山風流淌在兩人周圍,輕輕扯動著衣角,她的笑靨隨風飛舞,他臉龐的冰冷也漸漸消融了。
「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雲若一見著他的笑,立刻忘了我是誰。
「無聊。」他斂回笑,腳步加快,將她拋在身後。
吝嗇!她低罵了聲,笑一笑又不會少塊肉。「你要走去哪里?」
「你的學校。」
「你肯去?!」她雙眼一亮,馬上像火箭一樣淋地沖到他的身邊。
兩人從濃綠的扁柏旁經過,雲若的心情也綠漾漾地,輕快透明,是因為剛才那一抹難得的笑嗎?那才是真正的笑;眼底不再冰冷。
他不常笑,有時候冷笑起來,她反而想求他不要笑,看了令她很難過。
不知怎地,她就是不由自主地想……關心他,她常想起他剛來的那一夜、以及下大雨的那一天,在那個表面高傲冷淡的軀體下,她看見了一個害怕孤單的靈魂。
他雖然有時會和她斗斗嘴、吵吵架,但大多數時候,就像現在,她靜靜地走在他身邊,卻感覺到有一道無形的牆隔在兩人之間。
牆,是他築起的,他不想讓人看見平靜無波的表面下,藏著的是一顆孤獨跳動的心。
他畫了一個圈,不讓人靠近,也不跳出這個圈圈。
「你是帶我來參觀學校,還是參觀我?」藍聿觀環起胸,打量魂魄不知道跑到哪里游蕩的她。
「嘿……」被抓包了,她只好搔頭傻笑。
「對了,你來這里已經半年了,生活上有沒有遇到什麼問題啊?跟姐姐說,我一定幫你解決。」她拍拍單薄的胸脯,太大力了,害她直想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