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小茹探過身子來,貼著母親溫暖的臂彎,小臉略帶困意,仰著頭問︰「我也想和小燕一樣有個這麼好的爸爸。」
「傻瓜。」她愛憐地揉揉她軟細微鬈的發。小茹有著遺傳自父親自然鬈的頭發。「爸爸要是听妳這樣說,可是會難過的。」
「他才不會管我怎麼說啦!」她嘟起嘴,「他只會喝酒和打我而已!」
「胡說!」她正色斥道︰「妳犯錯不乖,爸才會打妳。」
「我干嘛乖?他又不會陪我玩!我討厭他,我只喜歡媽媽──」她天真而坦白地說。
「乖!」展辛純安撫地把她抱到自己膝上摟著,低頭道︰「爸爸只有一個,再不好也是妳的爸爸,別氣他了,好不好?」
「好。」她用力點頭答應,「那我可不可以有一條巧克力?」她馬上要求著。
「好,給妳。」展辛純失笑地擢擢她的額頭。隨即嘆了口氣,孩子畢竟只是孩子。她重新地望向窗外,車子已經駛離陽明山馳進霓紅閃爍的市區。
她何以一直忍受這樣的生活?
一個常喝醉酒,拳腳相向的丈夫。
為了生活,朝九晚五奔波不停的上班工作賺取微薄的生活費。
她本是展家捧上天的千金小姐,有自己的車子,自己的司機,和衣食無缺的生活;有穿不盡的昂貴服飾,和許多美麗的珠寶手飾。她在展家的日子,從來只有僕人的服侍,沒有她去服侍任何人的道理。
當然,更不可能有拋頭露面出外賺錢的壓力。
但,一個方盛平,一場婚禮,一個小孩的來臨,改變了一切。
愛情把她從天堂推入了地獄,從多彩多姿的生活變成了乏味痛苦的日子。
從豪華的大宅,變成只有她原本展家房間般大的房子。
從豐腴自信驕傲的展辛純,成了如今又瘦又沒了傲氣的展辛純。
那麼,她到底為何還放不下那男人?為何還不肯跟他離婚?為何不狠狠地遠離這種生活?
她從皮包內拿出煙盒,點了根煙抽著。她比誰都清楚是為了什麼──
盛平會變成如今那自暴自棄的樣子,她多少得負些責任。
是她那瞧不起他的父母,是她那有名望有財勢的家族,是她渴望他給她幸福家庭的壓力。逼得他在三年前為了證明他的能力,為了在展家人的面前吐一口氣,而嘗試了走私水貨的生意。
可惜他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不但生意失敗,貨品被查封,接著他向眾多親朋好友借來的資金亦全石沉大海。
他被親人責罵,被朋友唾棄,他走投無路的只能開出租車,一天一點地償還債務。他不再相信自己的能力,他自卑又憤怒,他認為一切的錯全是他愛上的女人造成的。
是展辛純害的!
是她害他挺而走險從商的!
全是她,全是她的錯!
所以他有權壓榨她的未來,有權既愛她又矛盾地傷害她。
他痛苦,她也痛苦。
這一對年青的夫妻所渴望的幸福婚姻生活,早已支離破碎。
這一切是命,他們上輩子互相欠下的感情債。
展辛純扔出未熄的煙,見那一點的火花消逝,她知道雨滴很快地便會燒熄它。
而她這一生該有的火花,早和方盛平一起被這不該有的緣分,被這無情的人世,狠狠澆熄了。
O。O。O。
一個多小時後,她帶著小茹下了車,送走展家司機,踏進位于四樓租來的老舊公寓里。
一開門,刺鼻的酒臭味立刻迎面撲來,她皺起眉頭瞧見臥倒在客廳沙發上,醉醺醺的方盛平。她將小茹帶進房里,安撫她上床後,才關上門走回客廳。
她不說一句地關上電視,蹲子收拾滿地亂扔的啤酒罐、鞋子襪子和煙頭。
「我瞧見妳坐展家的車回來,妳今天晚上回妳家去了是嗎?」他坐起身子,含糊地問她。
「是的。我帶小茹回去我媽那──」
他變了臉色,搖晃著步伐一把將她揪了過來,「妳去告狀是不是?」他的眼楮爆發著怒火,吼著︰「妳去說我虐待妳,沒給妳好日子過對不對?對不對?」
「你心虛是嗎?」她冷冷地笑了。隨即一個又熱又重的巴掌馬上掃到她頰上。她一陣暈眩跌坐冰冷的地板上。
「賤女人!」他一臉凶惡的咆哮著,「妳盡避去說吧!說妳嫁給了一個不爭氣的丈夫,說妳嫁給了一個窮光蛋,妳們全去笑我好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的!」他站起來步伐不穩地走進廁所吐了起來。
展辛純漠然地捂著發燙的面頰站了起來,到廚房倒了杯茶,踱向廁所倚在門邊,凝視著他跪在馬桶前嘔吐痛苦的背影。
她已習慣了他的怒吼、他的打罵,他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任性卻又自卑。
「我回去,只是去看我嫂嫂,她出院了,奇跡似的康復了。我沒向爸媽說你半句壞話。你要相信我,別胡亂瞎猜……」
他轉頭瞪著她,爬了起來。抹了抹嘴,用又紅又醉的雙眼瞪著她,不知在想些什麼。
「喝茶吧!你醉了。」她將茶遞到他面前。
他冷冷地浮現一絲笑意,伸手猛地打掉那壞茶。茶杯在地上摔成碎片,發出刺耳的聲響,像一陣哀鳴。茶漬賤了她一身。
「我不要妳可憐,妳是千金小姐,我承受不起!」他嘲諷著無視她地踱出廁所,走向房間。一路上還喋喋不休地罵著︰「展家的人全是勢利鬼,全是狗屎!他們害死了我……我死了,我被妳害死了──」
他的吼聲大的可以驚動左鄰右舍,常常引起鄰居上門抗議。
她蹲下來收拾碎片,冷靜的就像方才不曾有過任何爭吵。
她可以猜到,明早當他醉意退去醒來時,他又會一如往常般充滿歉意地哄著她,向她道歉賠不是。而她……肯定會原諒他前一夜的行為。
這是一場永無止盡的折磨,一直要到他們之中有一人,從這世上消失了才會停止。
她起身靠牆痛苦地長嘆一口氣。
鏡子里的她,左頰上印了一個淺淺的瘀痕。明天粉得上厚些。
她按下把手,沖掉馬桶里他吐出的穢物。
O。O。O。
佇立在機場大廳里,展辛純幾乎凍僵了的雙手插在厚重的深藍色外套口袋里。寒流的來襲,讓她原本就不佳的心情隨著氣溫一起直線下降。
她原本該是坐在她那雖小卻十分溫暖的課長室內校對文案的。那工作雖乏味卻不必在外奔波。偏偏原本安排替公司來機場接機的陳秘書臨時請病假不能上班,公司里其它的人又全都有份內的工作待辦,于是經理想也沒想的立刻當下決定,派她去接五年前被公司送往美國總公司培訓的企劃專員──徐明皓先生。
展辛純抽出口袋里那張經理方才交給她已泛黃的陳舊照片。照片里有個又瘦又單薄的男人,理著超短的小平頭,帶著大大的黑框眼鏡,是她念大學時絕不會去多看一眼的典型書呆子。她睜大眼楮,努力地想早點從眼前穿梭不停的人潮中找出照片里的男人,結束這趟任務。
她實在冷得迫切想喝一杯滾燙的咖啡了。她開始後悔沒听同事的勸告,寫一張有他名片的大白紙來舉著等他。現在,她要如何找著他呀?
為了不這麼耗下去,她鼓起勇氣走進方下機入境的人潮里,拿著照片追身著單身,看來瘦高的男人一個個問著︰「請問,您是徐明皓先生嗎?」
然而十分鐘後,她開始覺得這並不是個好方法,因為凡是單身的男人,她都問過了,但沒一個是徐明皓。
不可能啊?!三點到達的班機旅客該都下機出關了啊!她掃視一眼大廳。除了站在圓柱旁背對著她、正和一位洋妞聊天的男人外,其它的人她都詢問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