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離席去接電話的唐母踅回飯廳。
「阿瞳——」她臉色極為蒼白。「阿瞳,你爸爸趕去機場時出了車禍——」
喧嘩鬧聲登時全靜下。
阿瞳睜著一雙眼,訥訥地瞪著唐母,仿佛仍未真正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唐母紅了眼眶,再說了一次。
「阿瞳,你爸爸——剛剛去世了。」
阿瞳手一揮,微笑道︰「別胡說了,他後天就要到台灣來,開什麼玩笑呀!老爸準是跟我鬧的。他——」
「阿瞳。」唐浩群突然站起,手一伸將阿瞳攬進懷里,怕她承受不住而歇斯底里。
芙蓉過去拉她母親坐下。唐母受了極大的打擊,身子微微顫抖著。
阿瞳的視線越過唐浩群的肩,見唐母落下豆大的淚珠。她撐大眼,明白了這不是一個玩笑,她害怕地抓住唐浩群的身子,仰起臉望著他。
「這不是真的,對不對?」
唐浩群不回答,只是心疼地望向她。
「你為什麼不說話?」她用力搖晃他。「你說話呀?我一定是在作夢,這是不可能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不可能、不可能——」她尖叫起來。
「噓——阿瞳。」他安撫她,輕拍著她的背要她穩定下來。
但她卻在他懷里掙扎、捶打,一會兒忽然猛地抱住他。
「我爸死了、我爸死了、他答應要幫我過生日的!」她終于放聲痛哭,明白了這是個殘酷的事實。
唐浩群一直陪著她。他緊緊地摟住她,任她發泄。
直到阿瞳哭盡所有的淚,用盡所有的力氣。
忽地眼前一黑,身子一癱,暈了過去。跌進無止無盡的黑暗里——
***************
不久,唐父趕返家中,和唐母談論了一番,也和美國那頭的康太太通過電話。
然後他告訴芙蓉和浩群;康家後天將派人來接阿瞳返美參加喪禮,一星期後再送她回來。
「我陪阿瞳過去。」浩群說道。
但芙蓉反對。「不行,你還沒當兵,不能出國;我和阿瞳去好了。」
「你們都不必去。」唐父打斷兩人說道。「康家有他們的規矩,人家已經專程派人來接了,我們只要在台灣等阿瞳回來,去了反而給人添麻煩。」
唐母在一旁嘆氣道︰「怎麼突然發生這種事?阿瞳就只剩這個親生父親。」說著,她眼淚又掉了下來。「阿瞳還興沖沖等她父親給她慶生日呢!」
「這孩子什麼都有,偏偏缺了爸媽——」唐父搖頭嘆息。
唐家的人都在為阿瞳的不幸遭遇而難過。
樓上,讓醫生打了鎮靜劑的阿瞳卻不知道這些,因為她睡得昏昏沉沉。
直到有人搖醒她。
她掙扎了一會兒才睜開眼。
月光下,她看見一身黑色西裝的父親佇立在床前,對她微笑。
「爸……」她輕聲喊。
他慈祥地伸手揉揉她汗濕的額頭。
阿瞳滿足地笑了。「我就知道,爸!我就知道你沒死——」
她父親含笑俯視她。
阿瞳想擁住案親,卻驚覺身子如千斤重,又沉又麻。
她焦急無助地對著爸爸嚷。「爸,快拉我起來,我爬不起來哪!」
他卻一動也沒動,臉上依然掛著那抹微笑。
阿瞳掙扎著,急得滿身是汗。
「爸,快幫我呀!爸——」
案親終于開口了。「阿瞳,你要自己爬起來。」
「爸,你再不拉我,我要生氣嘍!」她嘟起嘴。
她知道她父親一向怕她生氣。
但這回,他對她的威脅卻無動于衷,只輕輕說了句。「阿瞳,生日快樂——」
然後丟下她,轉身往門外走去。
「爸——」阿瞳嚷。「爸,不要丟下我!」
「阿瞳,阿瞳!」
突然間,有人按住了她。
猛地,她眼一睜開,這才真正醒過來。眼前是一臉擔憂的唐浩群。
他焦急地拭去她額上頻頻滲出的汗水。
她急速坐起,茫然地瞪著昏暗的房間,也不說話,雙眼無神地望著前方。
這樣安靜、憔悴、失魂落魄的袁芯瞳令唐浩群覺得好陌生。
「阿瞳——」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正冒著冷汗,又濕又冰。
「阿瞳,不要怕,我在你身邊。」
她神情恍惚地說︰「爸爸來看我了,他來祝我生日快樂。」
「阿瞳——」唐浩群很擔心她。
阿瞳哽咽說了一句。「爸爸死了,再也沒有人保護我了。」
唐浩群伸手攬住她瘦弱的身子,緊緊按住她的雙手,向她保證。「阿瞳,你別怕,我來保護你,你放心,誰都不能欺負你。」
「真的?」她怕他只是敷衍她。
「是真的。」唐浩群再一次抱緊阿瞳。
見她憔悴傷心的面容,他的心也跟著疼了。
「我會永遠保護你——」他在她耳畔承諾著。
***************
康夫人派了兩名男子來接袁芯瞳。
一早,芙蓉接到電話通知,即仔仔細細地幫阿瞳打點好行李。
這本是佣人的工作,但芙蓉堅持親自打理才放心。
阿瞳這天已不再哭泣,只是相當沉默安靜。穿了一身黑衣黑褲的芯瞳臉色顯得更加蒼白。她靜靜坐在沙發上等著人來接她去美國,像一只易碎的瓷女圭女圭。
唐浩群則默默坐在一旁陪伴著她。
阿瞳終于要上車了,唐母舍不得地抱了抱她。吳媽也心疼這個小小姐,特別做了一袋點心給她。
然後康家的人領她上了車。
車子終于啟動,駛離了唐家。
「她看起來簡直還是個孩子呢!蚌頭那麼小——」唐母紅著眼,望著那遠去的車子。
「是啊是啊,教人真不放心。」吳媽也舍不得芯瞳。
唐浩群仍一直靜靜地不說話。他的眼楮緊緊地追隨著那輛車。
車子在街角將消失前,他看見阿瞳轉過身來,透過窗玻璃,憂傷地望著他。
她抿著嘴,沒來得及說什麼。
***************
足足飛了十二個小時,飛機才降落紐約。
阿瞳從未合過眼。長途的飛行令她神色更顯憔悴。
她未得休息,即被塞進一輛大禮車,送往市中心氣派豪華的康氏大樓。
她從沒見過她父親的企業,也不感興趣。
她被人帶到頂樓,然後送進一間套房。
「小姐,請先在這休息。」
阿瞳一個人訥訥地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環顧著陳設單調宛如辦公廳的房間。
這間房足足有她在唐家房間的兩倍。因此顯得更空曠、更清冷。
一個女僕進來,她問那女僕。「怎麼沒人帶我去參加喪禮?還沒開始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
「康夫人呢?」
「小姐,我不知道。」
「何時有人來接應我?」
「我不知——」
「不知道、不知道,你是傻了嗎?」阿瞳發起脾氣。
她千里迢迢來,卻似個白痴般被人擱在這。沒人理她、沒人告訴她要做什麼,也沒人告訴她父親去世的經過。
她覺得她不似奔喪,倒像是來這當「廢人」。
***************
先前,唐芙蓉曾愣愣地對著窗子發呆一下午。這毛病像是會傳染,現在芙蓉看見弟弟也在沙發上斜倚著,對著落地窗外的草皮發傻。貓咪則在他腿上蜷伏著。
窗外的陽光大剌剌地斜射進來。
芙蓉知道浩群在發什麼呆。
家里少了個野丫頭——阿瞳,忽然間變得好安靜。靜得清冷;靜得令人特別容易記起她「嘩嘩」放肆的笑聲,及蹦蹦跳跳的身影。
總在少了什麼時,才知道它的重要。一直存在著,卻非常容易忽略。
芙蓉看得出浩群眉宇間的落寞。他本來就不是愛說話的人。但若阿瞳還在,肯定能有辦法惹他一同吵鬧。
現在阿瞳去了美國,他這幾日更沉默寡言了,只是常常逗弄貓咪——替阿瞳照料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