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青對自己的穿著做好心理建設,才要上樓就被回頭的小三擋住去路,他帶著審核的眼光上下打量她,然後噗哧的笑了起來。
「莫名其妙,沒看過女人穿裙子嗎?」維青在心里嘀咕著,下意識地低頭檢視自己的衣著。
難怪他要笑了,她的姿勢和他一樣,只不過他雙手提的是食物,而她提著的,是她的裙襬。
她困窘地放下裙襬,忍不住要咒罵碧嘉的杞人憂天了。「借過。」
小三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眼楮仍藏不住笑意。
維青倉促地大步行走,一時忘了麻煩的長裙,一個踉蹌,砰!!她被自己的裙子絆倒,跌坐在樓梯上。
這副狼狽相,當然希望沒人看見,但尾隨在後的人,怎麼可能錯過?
畢生沒出過這種狀況,第一次出糗就有目擊證人,維青巴不得立刻消失。更可惡的是,他居然毫不客氣的貼著牆角就哈哈大笑起來,「需不需要幫忙啊?」
話里一點誠意都沒有,尤其那聲「啊?」,簡直充滿揶揄和嘲弄。維青悻悻然的拍掉沾在裙襬的塵土,「你先走。」
小三揚揚眉,不置可否地逕自拾級而上。
他迫不及待的想和浩子、靖茹分享這個笑話,但房里毫無一人。無所謂,反正他只是來補貨,笑話改天講也行。
釆晴住的是二樓,三樓、四樓住的也都是學生,他們各自有他們的快樂和悲傷。基本上,這幢房子的氣氛是活力充沛的,但少了浩子的裝瘋賣傻、小三的抬杠、靖茹的認真、奕娟的驃悍和雲的體貼,一切顯得空空蕩蕩、死氣沈沈。樓上的笑聲模糊而不真切,听起來像罐頭笑聲,令人厭煩。
既然維青已有了好歸宿!這又是釆晴獨特的見解。她無須再牽掛,曾有過的傷害,相信會在林碧嘉的照拂下痊愈。
愛的力量是偉大的,她深信不移。
她祝福維青和碧嘉,發自內心,真誠的祝福,沒有一絲勉強和不甘。
釆晴忽然覺得,她對維青的愛,純淨而自然,完全不似同學們所形容的曖昧不明。
筆下的日記又要寫完了,說是日記其實也不盡然,多半是她無意識的涂鴉,有內容的只佔了極少數。
學生,一直是她的職業;唸書,是她唯一會做的工作。她希望能有一種學校,讓人唸到老死為止,那麼,她便不會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現在,她還是學生,原本的甘之如飴,如今卻感到枯燥乏味。
她翻翻桌歷,距離上次一夥人聚集才三個月,她卻彷佛捱了一個世紀。往後的日子該怎麼辦?
釆晴嘆口氣,繼續在日記本上涂涂寫寫。
雲為什麼不再找她了?校園里也不曾再有偶遇的機會,她想念和他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不再關心她了嗎?她需要他時,他總會出現,現在她希望他就在身邊,而他在哪兒呢?
揮灑著奔騰的思緒,龍飛鳳舞的字跡重復著相同的筆劃,雲、雲、……
一遍遍寫著他的名字,彷佛一聲聲的呼喚,釆晴虔誠地刻劃著他的名字,一撇一捺間竟浮現出他的身影,他的輪廓、他的笑容……
釆晴喘息地撫著胸口,心髒急促劇烈地跳躍著,血液也隨之沸騰,滾燙了她的臉。釆晴闔上日記,雙手掩面,真不害臊啊!居然想念他的懷抱,太不正常了,她是同性戀呀!
她匆匆躲到棉被里,不許自己胡思亂想,而雲的臉偏偏調皮搗蛋的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確定四下無人,維青拎起裙子邁開大步,二樓A室……
站在釆晴門口,理理服裝,維青希望自己看起來不至于太糟糕,這件長裙最好能助她一臂之力,否則,一定將它碎尸萬段。她咬牙切齒的想。
叩!叩!叩!
這久違的音律讓裹在棉被里的釆晴又驚又喜,他畢竟是關心她的。
她掀開棉被,迅速在書桌前坐定,隨手取本書做做樣子,不想讓雲察覺她的心思;調整呼吸,用一種很、很、很平常的口氣說︰「請進!」
她目不轉楮地盯著書上的文字,頭也不敢抬,靜靜等待那熟悉的腳步聲和一句寵溺的話,就知道妳又沒去吃飯了;如同往常一樣。
門悄悄地開了,進來的人沒有向前也沒出聲。
維青佇立在門邊,望著一身黑的背影,一陣辛酸與不忍涌上心頭,果真如雲所言!采晴用黑色來悼念她早逝的愛情。
是怎樣的誤會,讓一個豆蔻少女將自己封閉在她以為的愛情里?是怎樣的恐懼,讓她無法敞開心胸,接納朋友的關懷,獨自承受這些莫須有的慌亂、委屈?在課本上以外的世界,她只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孩,為什麼沒人及時拉她一把?
維青萬萬沒想到,那些在她看來稀松平常的小道消息,竟在釆晴的心里烙下陰影,打上一個個結,緊緊纏繞,不留縫隙。她應該可以察覺的,應該可以避免的,而她卻沒有……
即使背對著門,釆晴都能感受到身後遲疑的步伐,她在心底嘆口氣,不一樣了;他已經知道她是同性戀,他怕她,厭惡她,她怎能痴心妄想一切沒變呢?
懊來的總逃不掉,再令人難堪的話,她都必須面對,即使,將從他口中說出……
壯士斷腕似地轉身!
她駭然地抓住椅背,幾乎坐不住,來的人不是雲,是……
「哈!好久不見。」維青往前跨了一步。
采晴的眼楮眨了又眨,還沒從震驚中清醒,「維……維青?」
「怎麼?不認得我啦?」
「不……不是,妳……」她指著維青的衣服,怎麼穿起裙子了?
「喔!妳說這個呀!」維青扯扯裙子,「沒辦法,改變形象嘛!碧嘉老是說我像男人婆,男孩子看了都退避三舍,哪還敢追我?難怪到現在都沒男朋友,所以嘍,碧嘉強迫我改變造型,還要我留長頭發呢!」她把困窘掩飾得很好,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
穿裙子、留長發,沒人追、男朋友?釆晴不敢相信耳朵所听見的。
亂了、亂了,維青忘了自己是同性戀嗎?那林碧嘉呢?林碧嘉也忘了嗎?竟然批評自己的「男朋友」像男人婆?釆晴胡涂了。
「那麼久沒見面,我一來就得罰站,妳打算讓我站多久啊?」
她自自然然的態度,彷佛四年前的決裂不曾存在過,相形之下,釆晴的客氣則顯得生疏。「請坐。」
維青粲然一笑,釆晴僵硬的臉龐,終于也漾起笑容。
雲計算錯誤,低估了釆晴的魔力。
母親的為他的歸來大展廚藝,滿桌佳肴卻不如和釆晴共享的便當、小吃美味。走在路上,任何一個長發的黑衣女子都有釆晴的影子,讓他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的跟隨著那類似采晴的背影,喊著她的名字。若遇到對方客氣點的,會回他一句︰「你認錯人了。」夸張的,視他為登徒子,驚得花容失色。他索性待在家里,听母親閑話家常,陪父親剪修花草。
戒不掉的是對釆晴的懸念,每到了用餐時間,他總擔心她又懶得多走幾步路,寧可餓肚子。
原想藉著空間的距離,冷靜理智的分析自己,探討愛情為何?然而,「自己」是個太復雜的名詞;「愛情」是道太難解的習題。
有首歌說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隨形……。他覺得思念,其實是種很不識相的東西,「如影隨形」倒是再貼切不過的了。
怎麼會像個姑娘家似的傷春悲秋?雲狠狠地摔摔頭,他的人生將要邁向新的里程碑,正待他全力以赴,但,任憑他甩掉腦袋仍摔不掉成串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