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累了便在騎樓停放的機車上坐下,兩眼空洞的望著前方,這是哪里?
采晴目前唯一能確信的是,她迷路了。
迷路並不可怕,總有方法回到來處。可是她迷途的心,該找誰問路?
原先,雲覺得「跟蹤」不是君子該有的行為,現在卻慶幸他不是那麼君子。
從超市出來,雲忙著把手中的大包小包塞進機車的置物箱,眼角余光瞥見采晴熟悉的身影,抬頭正想揚聲叫喚,卻見她急急收住腳步躲到路邊的樹旁,她的驚慌提醒了雲,或許和她這幾天的陰霾有關?順著采晴視線的方向卻沒看到任何特別的人或事物,這……怎麼回事?
他不解地兀自沈思,待他回過神,采晴已失魂落魄地過了馬路,雲把座墊一壓,鑰匙一抽,便急忙跟在她身後。
起初他還只敢遠遠的跟著,保持一定的距離,後來發現采晴似乎無視其他,有路就走,連左右來車都不理會,好幾次都替她捏了把冷汗。
這一走就走了三、四個鐘頭,采晴坐下來,他才看見她紅腫的雙眼和滿臉淚痕。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現身」,采晴又站了起來,漫無目的地繼續走,他只好又跟了上去。
最後停在天橋上,她倚著鐵欄桿失神地望向橋下來往的車輛,風揚動著她的長發;她看起來如此徬徨、如此孤單,雲忍不住心痛了。
突然,采晴探出身子,腰愈來愈往下彎,雲不知道她想干嘛,但她的腰再彎一點,身體再低一些,可能就會重心不穩的往下掉了。
一個箭步,雲毫不遲疑地抱住采晴,沖力太大,二人跌坐在天橋上。
「妳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他怒不可遏地大聲斥責,一想到她可能因此喪命,而他將永遠地失去她,不禁渾身發顫,打了個哆嗦。
采晴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雲心疼地擁她入懷,他不該對她麼凶,尤其她似乎已脆弱得不堪一擊。
采晴伏在雲肩上嚶嚶哭泣,而他卻無從安慰起,只等她哭夠了,才扶她下天橋搭計程車回去。
機車只好明天再去牽了。
她真是累壞了,坐上計程車沒多久便靠著雲的肩膀睡著了。他側個身讓她睡得舒服些,一手環抱著她。雖然有趁虛而入之嫌,但他喜歡這樣守護著她的感覺。
輕輕拭去她眼角殘余的淚珠,她熟睡時的臉宛如初生嬰兒般無邪,雲情不自禁地撥開她額頭上的一綹頭發,輕輕一吻。
他希望車一路開下去,沒有盡頭。
蒙中,她感覺到一雙溫溫柔有力的臂膀環繞著她,溫暖而結實的胸膛有股安定的力量,讓她幾日來所有的掙扎與疲憊得到片刻的倚靠與安歇。
雖然極不願意,雲還是不得不搖醒懷里的采晴,柔聲道︰「下車了。」
她困難地睜開腫得跟核桃似的雙眼,發現自己偎在雲懷里,兩朵紅暈迅速爬上臉頰,連耳根都熱了起來。
雲不舍地松開手,緩和了她的害臊,「到家了。」
采晴匆匆下車,拋下一句︰「謝謝!」便往二樓沖,雲付了車資,快步追上她,一手擋住正要關上的門,「妳不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沒有。」她支支吾吾的,臉上的紅潮尚未褪去。
「沒有?沒事妳會要跳『橋』自殺?」
「自殺?沒有哇!我只是!我的發帶掉了,我只是想撿……」
雲粗魯地打斷她的解釋,「妳還當我是朋友嗎?妳心里明明有事,寧可自己痛苦也不讓我分擔。如果妳自己能解決也就罷了,可是事實擺在眼前,這件事不但困擾妳也在妳能力範圍之外,為什麼不告訴我,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度過難關;如果我也沒辦法,那至少妳還有個伴,像剛剛,如果我沒跟在妳後面,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我看妳這樣折磨自己心里有多難受妳知道嗎?」他講得激動,音量不自覺地提高了。
采晴怕要吵到其他房客,往門後退了一步,「進來再說吧!」
他跨進她房間,為避免她誤會或不安,刻意留了一道縫隙,沒把門全關上。
「我記得不久前妳才說過︰『妳用妳的心在和我們交朋友。』沒想到才幾天的功夫,我們一個個都被判出局了,甚至不知道為了什麼。」雲酸楚地看著采晴。
「我……沒有……」她虛弱地辯駁著,心虛的感覺讓她口拙。
「還是妳認為築起高牆、拒絕外來的一切,是保護自己的不二法門?」
采晴只是沈默。
「為什麼?」他迫切的想幫她分憂解惑,迫切的想知道她哭泣的原因,是誰傷了她的心?他並不排除她為情所困的可能,但這假設更令他難受得緊。
采晴踱到門邊將門關上,拉了張椅子讓他坐下,緩緩坐在床緣,背對著他,「你想知道為什麼?」
「是!」
「因為我是同性戀!」她深吸一口氣後說。
雲瞪大眼,微張著嘴,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這……
第5章(1)
五年前夏季
學期的最後一天,結業式結束後,只剩幾許零星笑語在冷清的校園里回蕩。
江采晴眷戀地待在教室里,同學們早興高采烈的展開假期,教室里只剩她一人獨坐。
她是最恨長假的了!整天待在家里無所事事,時間多得不知該如何打發。距離輔導課還有一個星期,那是她在漫漫長假中唯一的寄。
假期才剛要開始,江采晴已經嗅得出霉味了。
校工一一巡視著各教室的門窗是否上鎖,江采晴只得訕訕離開。
踏出校門,公車剛好抵達,她跟時間嘔氣似的不願上車。
「走路回家好了,反正時間多的是。」采晴悶悶的想。
敖近學校也大多在這天揭開暑假的序幕,隨處可見身穿制服的年輕學子,臉上洋溢著興奮與歡愉,采晴忽然感到莫名的沮喪,又後悔沒搭公車了。
放假有什麼好高興的?她無法了解也無法體會他們的心情,正如沒人懂她一樣。
從小就在父母周全嚴密的保護下成長,她承認她不知人間疾苦,卻更訝異自己的漠不關心。
似乎是沒什麼能引她注目的。
身為老麼卻未曾學會撒嬌,她向來不愛說話,也很少要求什麼,一切所需自有父母為她張羅;而她,有什麼用什麼,並不挑剔。
母親在四十歲那年才生下她,生產時並不很順利,采晴認為自己身心健全,父母卻為她傷透腦筋。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采晴有將近十天不曾開口說話的記錄。
課堂上,任憑老師喊破喉嚨叫喚她,她連最簡單的「有。」都不回答,更遑論其他了。
這情況維持了四天,級任老師便把采晴的父母請到學校,雙向溝通的結果令雙方更加擔憂。原來不止在家如此,在學校亦然。
無論如何威脅利誘,她仍無動于衷,面無表情。
老師懷疑她是自閉兒,而她父母急得四處求神問卜,于是,她的脖子上多了幾個紅色小錦囊,里面裝著據說可以驅邪避凶的符咒。
大人的行徑小采晴不能理解,她只是不想說話,如此而已。
案親逼她喝符水,母親用符咒燃燒過的水幫她洗澡,邊洗還得唸唸有辭的說些奇怪的話,大哥也跟著操心,使出渾身解數只想博她一笑。
直到她受不了那些千奇百怪的招數,才開口以求解月兌。
「我要用乾淨的水洗澡!」她實在討厭那些燃燒後的符咒飄浮在水面上,那種水怎麼洗澡?
幾日來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的江家,彷佛因著這句話而重見曙光,既驚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