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不過就是一張臉生得白淨罷了,上官晴不屑地暗想,這丫環以為她有沉魚落雁的仙女之姿嗎?裝這狐媚子的模樣給誰看!
「過來,我幫你接上關節,手哪這麼容易就廢了。」衣劍聲冷著臉叫綾甄過來,這是他表示歉意最大的尺度。
衣劍聲史無前例地退讓一步,並不是因為綾甄的話讓他天良發現,而是右臂傳來的陣陣痛楚,使他懷疑吃錯藥的或許不只墨痕一人。
是他折了人家的手臂,又不是他的手臂被人折了,他痛個什麼勁啊?偏偏這女人哀叫一聲,他就會跟著震痛好幾下,毫無道理可言。
這份「感同身受」,為何發生在他和墨痕之間?這也許超出他所能理解的範疇,不過,他可以確定眼前斷了手的女子,不是原來的墨痕。
衣劍聲發現她的眼神變了,變得如一泓冷泉,深不見底,幽渺難測;她的氣質也變了,變得如出水碧蓮,不枝不蔓,氣韻高潔。
奇異的是,那眼神他好熟悉。
她的手是他要折就折、要接就接的嗎?綾甄的腳釘在地上,雖然斷臂奇疼入骨,痛得她冷汗涔涔而下,她卻倔強地咬緊下唇,忍著痛一動不動。
她居然不甩他!在眾人面前下不了台,衣劍聲氣得齜牙咧嘴,可是,看到她嘴唇滲出絲絲血跡,他的心沒來由得糾成一團。
多年來,只有看到年老多病的顧伯伯又犯咳嗽時,他心里才會這麼難受,現在卻為了和慕平兄暗通款曲的墨痕,再一次體會心痛難耐的懊惱感受……
「墨痕,你過來,我幫你把手臂接上。」放柔語調,他不想再嚇著她,只想快快替她把斷臂接上。
綾甄望了他一眼,雖然想展現大丈夫威武不能屈的骨氣,但吊著斷手整天蕩來蕩去的也不是辦法,別說不能偷渡影青瓷回去給仙叔公,光痛都痛死了。
舉步維艱地踱到始作俑者身邊,她長長的睫毛不住眨動,上面還掛著幾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好痛呢!你這麼壞,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書齋內響起上官晴不表苟同的噴氣聲,這語氣分明是在撒嬌嘛!表哥怎麼會看上一個不守婦道的孟浪女子?
方慕平張大嘴巴,眼前這個瞬息萬變的墨痕,跟從前那個小鳥依人的墨痕,真的是同一個人嗎?怎麼差這麼多?
衣劍聲心中也是波濤洶涌,墨痕怎麼勾引起他來了?這妮子跟慕平兄有一腿,她該不會是想腳踏兩條船吧!
勉力壓下滿肚子的問號,先治好墨痕的傷才是當務之急。衣劍聲握住她的右手肘,待要施力接上月兌臼的臂膀,卻又猶疑不決。
沒學打架,先學被打。武學造詣已臻化境的衣劍聲比誰都了解接骨很疼,七盡之軀的偉男子都未必挺受得住,何況嬌怯怯的小墨痕?她哪禁得住?
「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要接就快動手。」綾甄閉上眼楮,話是說得漂亮,扭曲歪斜的嘴角卻泄露出她心底的恐懼。
「痛就喊出來,沒人會笑你。」衣劍聲听到自己用從來沒有過的輕柔語氣,試圖減輕她的懼意。
綾甄這時已經看清楚這人不是關劍塵,可是他難得一見的輕柔語氣,又讓她想起在二十世紀翹首等待她的人。
她拜到昏迷,關劍塵、語眉、女乃女乃和仙叔公一定急瘋了。爸媽和哥哥呢?他們知道她出事了嗎?會回來台灣看她嗎?
衣劍聲趁著綾甄魂不守舍之際,喀啦一聲,不發預警地把她的手臂接上。
「痛痛痛死我了……」綾甄大叫一聲,哀鳴不憶。
一手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衣劍聲好恨自己剛才的莽撞,現在又替不得她。
看到衣劍聲臉上浮現又歉又憐的表情,神經線特粗的方慕平驚覺事態有異,他撥開上官晴扯著他衣袖的手,上前將綾甄帶離衣劍聲身邊。
貞操名節對女人而言,攸關性命。晴妹擺明了看墨痕不順眼,打碴都來不及了,如今又給她逮著了小辮子,她回去準會狀告天庭,他在雙親面前連參墨痕好幾大本,兩老絕對不可能允準墨痕進方家大門。
方慕平略帶歉疚地望了衣劍聲一眼,也許聲弟只是單純想彌補適才無心傷人之過,他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但男女之事,還是避些嫌疑才好。
衣劍聲冷睇兩人一眼,握緊雙拳,卻沒有多作表示。墨痕早是慕平兄的人,他不能,也不該奪人所愛。
「墨痕,誰告訴你溪山行旅圖是……」方慕平開口詢問,卻見墨痕以手支額,十分痛苦的模樣。
她那嬌娜不勝的體態,讓方慕平縱有天大的疑問,也問不下去了。
綾甄又頭疼了,在容貌酷似關劍塵的人身邊時還好些,現在她腦袋中像是有千把小刀亂剜亂刺般劇痛,委實難受。「各位,請恕我……墨痕告退。」她虛弱地說道。
上官晴听到綾甄不倫不類的用字遣詞,心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走向前指著綾甄的鼻子罵道︰「你這眼里沒主子的奴才!怎麼叫人都忘了嗎?」連聲爺也不會叫!
綾甄詫異地望著對她咆哮的女人,質問道︰「姑娘是誰?若是主母,恕我薛……墨痕眼生,從沒見過。若非主母,你沒資格在此教訓下人。」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這淺顯的道理,她不懂嗎?難道古代的女人臉無點墨,全都是文盲嗎?
綾甄還來不及輕視敵人,啪的一聲,她臉上挨了一記熱辣辣的巴掌,繼母親之後,上官晴再度賞綾甄耳光吃吃。
「晴妹,住手!」方慕平喝住上官晴的暴行,氣得渾身發抖。
衣劍聲的手搭上劍柄,目欲噴火地瞪著上官晴,別人怕方家,他可沒瞧在眼里,敢打墨痕?她有沒有掂掂自己的斤兩?
上官晴不甘心地說︰「表哥,丫環做錯事,本來就該打。伯父、伯母要我代他們走一趟,就是怕你被感情蒙蔽,分不清誰好誰壞?」
她繼續道︰「這個丫環,先摔了茶盅,接著又對衣公子不敬最後竟連對客人也敢執禮不恭。竇府如此教奴才,傳出去豈不成了天大的笑柄?」
方慕平怒道︰「你既然知道這里是竇府,就不該對下人施加責罰。打狗也要看主人,你這樣做是把竇大人的臉往哪擺!」
上官晴馬上變臉,撲簌簌地流下淚來,泣道︰「表哥,你竟然為一個低三下四的丫環而罵我……」
挨打的沒罵,打人的反而哭得哽咽難言,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綾甄懶得理上官晴,相較于那令人倍感羞辱的一巴掌,方慕平的一席話就好比平地一聲雷,轟得她耳朵嗡嗡作響。打狗也要看主人,意思就是把她哈比比嘍?低三下四的人?是在講她嗎?綾甄歇斯底里地笑起來,報應,真是報應。她在二十世紀呼風喚雨,報紙頭條刊的都是她的破案消息。誰敢瞧她不起?沒有人敢,因為大家都怕將來有一天被謀殺,得靠她來追查凶手。
如今她卻落得比畜牲還不如的下場!
「你笑什麼?」
上官晴受不了綾甄神經質的笑聲,收起眼淚,朝綾甄肩頭一推,她怏怏走回位子上去。淚水攻勢既然無效,不如不哭。
時空錯置的驚嚇、關節月兌臼的劇痛,再加上心靈的重創,綾甄被上官晴推得往後倒了下去,恰好跌在被她摔得粉碎的茶瓷碎片上。
在眾人驚訝的抽氣聲中,雨過天青的瓷器登時變成一片血紅,那是墨痕的血。
第六章
綾甄暈過去後,恍惚之中,來到一古代的衙門,耳邊傳來一名女子哭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