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喝了呢?」景琛困惑地問。「是不是茶味不好?」
「那倒不是,只是我忽然想起了一個故事,」翌軒打開折扇,輕搖兩下,才慢條斯理地說。「景琛,你可還記得當年我們要離開書院的前夕,師母為我們餞行,特地做了一桌好菜。」
「怎麼不記得?那一桌酒菜真是我平生所吃過最好的一頓,」景琛也想起了往事,面帶笑容,不勝追憶地說。「尤其是那道醋魚羹,還有炙羊肉條,以後再也沒吃過那樣鮮美的美食了。」
「是啊,師母的手藝真棒,」翌軒點著頭說。「當時我記得師父還當場吟了一句‘席上魚羊,鮮乎鮮矣’,要大家對出下句來,可是也不知是上聯太難,還是大家只顧著吃,一時間竟無人對得上來。」
「嗯,後來還是——」景琛的臉上忽然現出又是溫柔、又有著淡淡傷感的表情,話只說了半句,似乎整個人都跌進了回憶中。
翌軒也不打擾景琛的沉思,直等到他回過神來。「你想起了師妹吧?景琛,」翌軒含笑問。「那天她躲在內室不肯出來,卻偏偏是她最先想到了答案,可是又苦于不能跑出來告訴你。」
「所以後來她只好不停的在窗外晃來晃去,想引起我的注意,」景琛深情無限的追憶。「後來我看見了她的倩影,一下子就想到了那正是答案,立刻回答師父說下聯是‘窗前女子,好者好之’。」
「當時我們還都以為你和師妹會是一段才子佳人的千古佳話,還打趣了你半天。」
「陳年往事了,」景琛臉色一黯,不願再提他的傷心事,改口問︰「我們好好的喝茶,你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來了?」
「那是因為,」翌軒站了起來走到窗口。「此刻府上不正也有位令‘好者好之’的窗前女子哩。」說完,他冷不防地推開窗門,嚇得正靠在窗上偷看的潔霓「哎喲」一聲大叫出來。
景琛連忙趕了過來。「小妹,春縴,你們兩人在這里做什麼?」
「啊!大哥,沒、沒什麼,」潔霓慌亂地回答,但一雙眼卻狠狠地白了文翌軒一眼,仿佛痛恨他捉弄人的伎倆。「我、沒、沒什麼事。」
景琛謗本不相信,不過也弄不清楚,一向古靈精怪的潔霓又在搞什麼新把戲,只能盯著她,想從她臉上看出端倪,可是潔霓在最初的慌亂過去後,立刻恢復了鎮定,反而笑靨如花問起景琛︰「大哥,這位公子就是你招待的貴客了?听說是長安來的,對不對?」
景琛只好為潔霓和翌軒兩人介紹,不過一邊也用眼色警告潔霓,不許她調皮搗蛋,潔霓卻裝作沒看見,還大大方方地走進了水榭中。
「景琛,我想令妹方才大約听你說了這荷花香茶的妙處,也想嘗嘗新,」翌軒捧起茶,送到潔霓面前。「這杯茶我也還沒喝,不如先讓給連姑娘好了。」
「不,不,那怎麼好意思,」潔霓沒想到他識破機關,一時大窘。「文相公遠來是客,當然是你先喝,反正我在家隨時喝得到。」說著就伸手去推,不意間踫到了翌軒的手,兩人俱是一震,茶杯「 當」一聲掉在地下,砸個粉碎。
「抱歉,景琛,是我失手了。」翌軒口中雖向景琛抱歉,眸光卻飄向站在一旁的潔霓,而潔霓只是垂著頭,一言不發,雙手搓揉著系在羅裙上絲條,那副沉默靜婉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平常的她。
景琛看看自己的小妹,又看看凝神注視著潔霓的好友翌軒,敏感地察覺到他們兩人間有一股看不見的暗潮正在流動著。「難道他們兩人並非初識?莫非他們——」景琛皺起了眉頭,沉默地想著心事。「不會吧?潔霓是訂過親的人……至于翌軒听說也有議婚之事……他們兩人絕對不能……」
第三章
文翌軒在連府只待了一天,就按著既定的行程,搭上官船往南越國去了,臨行的那天景琛不但送了許多的禮物,還親自到碼頭邊去送行,同時更不忘交代翌軒,要他回程途經揚州時,務必再來看他,翌軒也答允了,並表示到時候他們兩位老同學可以做半月之游。
翌軒去後,連府的氣氛就陷入沉悶中,景琛是因為翌軒來去匆匆,無法好好相聚而略感惆悵,加上翌軒的到訪勾起了他自己深藏心中的一段青衫往事,心情不免郁悶。
但是最奇怪的卻是潔霓了,翌軒臨行的那天,一大早她就上了玲瓏閣,獨自倚坐在窗前,玲瓏閣是連府最高的建築,樓高三層,臨著大運河而建,臨河的一面設有精巧絕倫的雕花朱欄,憑欄而坐,運河上往來如梭的船只畫舫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河岸或船上卻無法看清閣樓內部,因為在欄桿外側垂著重重湘簾,內暗外明,自然是由內往外看清楚,而外面卻看不清閣樓里了。可是潔霓卻吩咐卷起湘簾,一個人憑欄獨坐,不時抬眼眺望河面,似乎在等著某一艘特定的船只。
「小姐,一大早怎麼就坐到風口處去了,」春縴不見潔霓,一路找到了閣樓上,詫異地問。「雖說是四、五月天了,可是早上風一吹也還是冷得很,你也該保養保養自己的身子,這麼淨吹風,回頭又該鬧頭疼了。」
「嗯。」潔霓口中漫應了一聲,身子卻是動也不動,清澈的目光依然遠眺著河面上來來往往的船只、畫舫,整個人都心不在焉。
「小姐,今天這麼好興致,賞起河船來了,平常你不是總嫌太吵鬧嗎?」春縴覺得潔霓今天很古怪,于是搭著話試探性地問她︰「文相公的官船據說也從河道走,不知道會不會經過咱們家前面?」
「一定會的,我早就打听——」潔霓說了半句,陡然打住,俏臉緋紅,嬌嗔著說︰「你這丫頭壞死了,不做你的事去,在這里紅口白牙胡問些什麼!」
春縴忍不住笑。「我並沒問什麼呀,比不得哪個人又去打听了航行路線、又是一大早巴巴兒的守在閣樓上,就等著送人家一程,可惜那被送的人多半蒙在鼓里,不知道有人在這里含情脈脈的‘望盡千帆’呢!」
「春縴!你滿嘴胡說些什麼!我哪有在等什麼?」潔霓脹紅了臉。「這里是我家,我愛坐哪就坐哪兒,難道還規定了不許我一早坐在這兒嗎?」
「好好好,這兒是你家,你是大小姐,愛做什麼就什麼,我不過是小小侍婢,哪兒管得著你呢?」
「去倒杯茶過來!」潔霓想支開春縴。「少在這里討人厭了。」
「哦?嫌我討厭了?」春縴抿著嘴兒一笑,突然手指著窗下的河道說︰「哪!你不討厭的人來了,那不是艘大官船嗎?咦!真的是文相公的官船哩。」
「啊!在哪里?」潔霓忙站起來,伏在欄桿上一下張望,可是看了半天,別說官船了,連艘大型畫舫也沒有,全是中小型的渡舟,潔霓轉過臉來看著春縴。「哪有什麼官船?」
「嘻嘻,想是我眼花看錯了,」春縴嘻皮笑臉地說。「再說你不是沒在等嗎?那麼有官船經過或沒官船經過,又有什麼關系呢?」
「春縴!你、你這丫頭愈大愈沒規矩,」潔霓又是氣又是惱,又不知拿春縴怎麼才好,隔了一會兒才說︰「好吧,我說就是了,我是在等文翌軒的那艘官船經過,不過不是你想得那樣。」「我想得那樣是什麼樣呀?小姐,」春縴繼續打趣著說。「其實我根本什麼都沒想,你以為我在想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