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對了,你難得來一趟,這回多住幾日,也領略領略江南溫柔水鄉的風情,」景琛留起客來了,「咱們老同學也要好好聚幾天。」
「景琛,我不是和你客氣,」翌軒微帶抱歉地說,「只是此行公務在身,在揚州只有幾天的逗留,怕不能如願了。」
「哦?你有公務?」景琛有些失望。「難道一點時間也勻不出嗎?」
「我此行是奉了聖旨,到南越國去頒賜封詔,在揚州停留只是為了補給船上所用的飲食、清水及若干日用品,」翌軒解釋著說。「我也是剛好想起你就住揚州,才順道來看看你,其實我後天就得啟程上路了。」
「這樣子的話,我也不便強留你,耽誤你的公事,不過,橫豎你今天是來了,我可不放你回船上,今天我們好好聚一天,再大醉一回。」
「好,論起喝酒的工夫,我可不會輸給你,」翌軒豪氣干雲地說。「今天非再灌醉你不可!」
「哈!你還當我是當年的吳下阿蒙,豈不聞‘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景琛也不服氣地說。「我已叫人備下了揚州有名的‘千日醉’,絕對讓你喝得下不了桌。」
兩人斗著嘴,同時都回想起那段同窗時日,花間煮酒論英雄、少年白騎偕春游的無憂歲月,彼此互看了幾眼,默契于心,一起放聲大笑了起來。
餅了一會兒,笑聲漸歇,景琛拍拍手,立刻進來了兩名下人。「少爺,有什麼吩咐?」
「今天我留著文相公賞花,請他逛逛咱們的小園子,」景琛說。「你們將席位設在紫菱洲的水榭,那兒敞亮、幾叢瓊花生得也好,另外叫府里的女樂也預備好,她們不用過來,就隔著水面在綠水亭上吹笛吧!」
「是!席位早已設好了,少爺和相公這就移駕,還是再等會兒過去?」一名總管回答說。「廚房里正預備酒點,還要一陣子工夫。」
景琛轉頭看著翌軒,征詢他的意見。「翌軒,咱們就到園子里坐坐吧?你的時間太趕,揚州的名勝古跡也沒法子去看看,所幸我這里有些瓊花,不是我自夸,普天之下還找不出更好的來,你賞了瓊花,也是來揚州一場,見識了本地風土。」
「你都這麼說了,我怎能錯過號稱艷絕天下的瓊花呢?自然要見識見識了。」
「好,包你不會失望,」景琛帶頭站了起來。「來!我來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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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春縴的聲音刻意壓得很低,但語氣卻又是擔心又是好笑。「這樣不太好,你還是快收手吧!」
「咦?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潔霓根本沒停手,還反問春縴。「難道我就得白吃一場虧嗎?再說這一次可是那文翌軒自動送上門來,可不是我去找他的麻煩。」
「小姐,你弄這玩意兒不但是找文相公的麻煩,而且還是在找少爺的麻煩哩,」春縴苦口婆心地勸著。「人家可是少爺的貴賓呢!你這樣找他麻煩,少爺知道了非生氣不可。」
「怕什麼?一切有我呢!扮哥絕對疑心不到咱們身上,」潔霓笑著說。「放心,我有分寸,不過是讓文翌軒稍稍吃點苦頭,不會怎麼害他的啦。」
「吃點苦頭?嘿嘿!我看小姐弄的這杯香茶不只是苦而已,」春縴看著潔霓在茶水中加了一大堆料,自己也撐不住笑了出來。「才剛放了黃蓮汁,現在又加了白醋、辣椒粉,我看文相公的胃就是鐵胃,也抵擋不住。」
「既然你怕味道太苦、太辣,」潔霓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忽然促狹地一笑說,「好吧!我就大發慈悲心,給他加點蜜汁,這總可以了吧!」
「小姐,你——」春縴早已笑軟了,她真不能想像,待會兒文翌軒喝了這杯特制的「香茶」,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你別淨是笑呀!快來幫忙,」潔霓推推春縴。「準備將這杯茶拿過去。」
「小姐,萬一是少爺喝到了這杯特制茶,那可怎麼辦?」
「放心,我早就想到了,待會兒是小燕和珞萍兩人端茶到紫菱洲水榭,」潔霓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我已經交代了,讓你和小燕兩人掉換,你替她端茶給客人,這一來文翌軒非喝到這杯特制茶不可。」
「什麼?叫我去端茶?」春縴忙不迭地搖著手。「不!我不去,我才不幫你做這種整人的缺德事呢!」
「你真的不肯幫我?」潔霓盯著春縴問。
「不去,你說什麼也沒用,」春縴堅定地搖頭。「從小到大替你背的黑鍋兒不算少了,這回茲事體大,文相公又是少爺的朋友,我可沒這天大的膽子。」
「哼!我也知道你不肯幫我,」潔霓賭氣地拿起雲青細瓷的牡丹茶盅。「不稀罕,大不了我自己端過去。」
「唉!小姐,不行呀——」春縴一急,拉住了潔霓。「好吧,好吧,我替你端過去就是了。」
「不必了,反正你心不甘情不願的,」潔霓一揚臉,拿起翹來了。「我又何必勉強你呢!我自己端去,有什麼事我自己承擔。」
「好小姐,剛才是我失言了嘛,」春縴拉著潔霓的袖子,無奈地求著說。「你就讓我端吧,我不但甘心情願,而且還是歡歡喜喜地替小姐辦這件事。」
春縴求了半天,潔霓才忍不住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和你開玩笑啦,這碗茶當然是讓小燕端過去,要不然我那位奸商大哥豈有不疑心的?」潔霓將茶盅交給春縴。「走吧,待會兒我和小燕說話,你就乘機掉包,這樣一來神不知鬼不覺,誰也不知道茶里動過了手腳。」
潔霓和春縴很順利的安排好了這場惡作劇,兩人又躡手躡腳地偷偷來到紫菱洲,伏在水榭外間的假山叢中,假山前剛好有一大株瓊花,可以作為遮掩,在這里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水榭里發生的每件事。「噢!這假山又冷又硬,真不舒服。」潔霓抱怨了一句。
「小姐,要不我去拿那釣魚時坐的繡墩過來,放在山石上靠著,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不用了,忍一忍就好了,」潔霓制止了正要起身的春縴。「安靜些,免得被里頭的人發現了。」
春縴立刻就噤聲不語了,兩人從窗縫中瞧過去,只見兩名侍兒已經奉上了香茶,並且擺了四碟果碟,都是江南時新的糕點,做主人的連景琛首先拿起茶盅殷殷勸客。
「翌軒,試試看這茶,你在長安大概沒喝過!」連景琛說。「這是今年江南時新的花樣,拿上好的綠茶縫在小綿袋里,趁著荷花未開之際塞進花苞中,等到花開再取出茶包,茶里就帶著荷花香氣,更講究的話,還要搜集荷花瓣上的露水來烹茶。
「哦!日前在波斯胡那邊喝過楓露茶,我就在想江南不愧是膏梁之地,茶點都做得如此講究細致,」翌軒贊嘆地說。「想不到今天在你這里才真是大開眼界,連一杯清茶都得花上這許多工夫,你們南邊人也實在是想絕了,花這樣大工夫弄杯茶來喝。」
「這荷花茶也不是人人喝得的,誰有那麼大工夫,年年等著荷花開弄這茶去,」景琛笑著說。「今年也不知怎麼回事,就流行起來了,我听著好玩,又怕外頭賣的不干淨,吩咐下人也弄了一點,也不過是嘗個趣味罷了,一直也沒喝,剛好你來了,就想到拿它來待客!」
「那我倒非細細品嘗一下不可,看看花了這大工夫的茶有什麼不凡之處。」翌軒拿起茶盅,掀開蓋子剛要沾唇,卻聞不到荷花清香,只聞到一股沖鼻酸味,一抬眼又看見窗紗上似乎有黑影閃動,他微微一笑,又放下了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