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帶來了很多很多的箱子還有DuckTape,然後我們兩個開始把飄雪的衣服一件一件從他衣櫥里拿出來,放進去箱子。滿箱,膠布一拉,刷,一聲,封死。隨著一箱又一箱的盒子封死,我覺得我的心也越來越空了。
我默默的收著,接著我看見了飄雪的領帶吊架。
毫無預警的,我迅速紅了眼框,死握著領帶,開始發抖。
小馬抬頭看我的樣子似乎被嚇到了,他伸手想抽掉我手上的領帶。但是我緊緊拉著,用盡全身力氣拉著。
回憶很不客氣的開始打擊我,不把我打死不罷休般。
「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我說過,我想留些什麼給你。」
我終于克制不了的沖進廁所,嗚咽一聲,開始狂吐。大嘔特嘔,嘔到像要把五髒六府吐出來。我想把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吐出來,洗刷干淨,看能不能洗掉回憶,能不能洗到悲哀,再裝回去。我嘔到完全空掉,直到干咳,卻還是無法停止那一股一股涌上來的什麼。
「洛心……」小馬隨即跟在我後面,拍著我的背,只能默默地看著我吐,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我。
而的確,能說的,該說的,全都說了。只是,揮之不去……
然後吐了第一次,我的堤防有了缺口,接下來的打包過程可以說是草木皆兵,隨便一片回憶,哪怕是一塊VCD,一個杯子,甚至一本書,都會讓我跑到廁所大吐一翻,只是沒像第一次那麼利害了。頂多嘔個幾口胃酸,就會停止。
處理了能打包的,我們把家具這一類的留給飄雪的父母處理。然後看看時間跟汽車公司人約定的時間差不多到了,我從電視旁邊的櫃子小抽屜拿出飄雪放在里面好久好久沒有動的車鑰匙。
這輛車經過夏伯父伯母的決定,是要賣了。
他們問過我跟小馬要不要,如果要就留下來給我們。小馬本身有車因此拒絕,而我呢?我只是很平靜的拒絕,理由我不會開車。
而究竟是不是這樣,我並不清楚。某部分的我想留下這台裝滿回憶的車子,某部分的我又怕去踫觸到他。所以我選擇了一個最簡單明了的理由拒絕,其他的不想再多做思考。
苞著夏伯伯還有小馬到了樓下停車場,我找到飄雪的車位,看見那台蒙上灰塵的黑色BMW。能吐的,能哭的,都在那三十七樓發泄完了。而傷心是不能比較的,因此我看到這台黑色的車子時,除了紅了的眼楮,顫抖的手以外,已經沒有什麼其他的情緒。
小馬接過車鑰匙,「你回樓上等……等吧,等等汽車公司的人就要來了。」他大概怕我崩潰,回頭想勸我上樓。
我空空地搖了搖頭。很堅持的留在原地。
兩點二十五分,汽車公司的人員到了。簡單的把合約拿給我們,讓夏伯父簽了名,然後從我手上拿走車鑰匙。
它發動了。
紅色的煞車燈亮起,再來是轉左燈,然後熄滅;我听見油門的聲音,我努力睜大眼楮,不管眼淚是不是已經續滿而且開始往下飆。我睜著眼楮,看著那台黑色的車子離開停車場,轉入大馬路,然後,消失在車水馬龍的路上。
我的情緒被消失的車子帶走,已經空掉的身體更空了,呼吸之間,感覺胸口很空,空到疼痛。
走了……
真的走了。
我閉起眼楮任憑眼淚開始狂飆。
飄雪真的走了……
一切都結束了。
有關他的,真的,結束了。
七八月太陽很大,我的墨鏡幾乎不離身。不過印象也只到此而已,等我發現自己已經把全部短袖的衣服收在櫃子里時,已經又是接近聖誕節了。
餐廳的工作還是天天那樣持續繁忙,大家也都回到自己的軌道上。失去一個人,似乎像在湖面丟了一顆石頭,漣漪不小,卻終究會平復。
有時候走在路上,我會突然之間的停住腳步,愣個三秒鐘,完全空白的。感覺有人在背後叫我,回頭當然是除了人來人往的行人,沒有我熟悉的臉孔。
其實不是很真實的,在餐廳工作大家還是互相吐口水,沒事有事被客人刁難,不然就是被平空冒出一杯我連听都沒听過的飲料搞的人仰馬翻。
「什麼?什麼是AfterEight?飄雪,你听過沒…………」我簡直是下意識的轉頭對著空蕩的旁邊問。
身邊的員工,包括老板都在忙碌個半死的這一刻停下來。氣氛有點尷尬的漫延,不過最多也那十幾秒。因為我就會被再度從點單機里吐出來點單淹沒,而其他人也是,再度卷入忙碌里。
你問我難不難過,想不想哭?
當然會啊。隨便一瞥就是大雪紛飛,巴不得走在路上就這樣被車撞死一了百了。不過日子還是得過,不是嗎?
就像飄雪說的,我的人生還長,我還要走下去,幫我自己,也幫他看看這世界。所以我愣住空白的時間越來越少,真的打從心底的笑容開始慢慢的多。聖誕節,也讓我在餐廳一片忙碌中渡過,根本沒時間悲傷。
等到整個人反應過來,小馬已經在外面等著我下班。
很好笑的是,十二月的聖誕節並沒有白雪,馬路一片空當。小馬沉穩的駕著車,我則是貼著玻璃,不介意回憶開始擁上來。眼楮酸酸的,卻也只是酸酸的,想到飄雪的一舉一動,會想哭,但是還有想笑的時候。
你問我怎麼還沒辭去餐廳的工作?
我只能說,很多回憶,我還想要去觸模,還不願意放掉。
車子飛奔著,卡加利的夜,總是有點悲傷。
※
所以,夏飄雪走了。
而總覺得,他帶給我的,不只是愛情,他給我的,還有對于生命的那一份執著感。
我想,我會這麼懷念夏飄雪,不只因為我深深愛過他;讓我無法放開的是他帶給我的那堂對于生命的課程,以及他所說過的話。
我想如果一切都回轉,回轉到那天的PUB,我會不會去撿起那個罐子,會不會去追群他的一切,會不會毅然決然踏入他的生活,把原本不相關的齒輪硬湊在一起?
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聖誕節過了,五月的母親節過了。
日子還是這樣走下去,沒有太多的變化。
卡加利的天氣是多變的。
記得那天是六月十三,炎熱的夏天。
踏出學校,天空白蒙蒙的鋪上了一成灰。這才驚覺早上晴朗的天氣,現在已經轉變了。
雪片,是那時候落下來的我不清楚,只是看著一片又一片如銅錢那麼大的雪花在天空狂舞著。
上了公車,下了公車,我又再度抬頭看著那飄著的雪,攤開手掌讓雪飄飄晃晃地落在我手面上,稍微感覺到一點點冰冷而已,就消失了。
不過如果這樣就想讓我再哭,那可想的太簡單了。我笑了笑,隨便把玩了白雪幾分鐘,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我靜靜的走著,感覺手臂上,肩頭上被雪花沾濕的那股涼意,默默持續地在雪花中靜靜的走著;不消一會兒,地上已經積起了一片淡淡的銀白。
風吹起來,雪花轉的更凶了。
舞著,吹著。
雪那樣的狂下著。
整個城市瞬間淹沒在一片雪白中。
雪花,像似要掩蓋什麼,又像是要喚起什麼一樣拼了命的狂下。
就如小馬說的,也許夏飄雪已經走了,但是他的思想,他的一切,將會放在我的身上。從今以後,我將帶著這一切,替他也替自己走下去。
所以我緩慢地走著,獨自的走著在卡加利黃昏的街道上,眼框酸酸的,卻始終沒有掉淚。
抬頭看著這一片夏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