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十九章
那些韋爾斯人與蘭德聯絡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三個人由黑暗的谷地走上山,手里拿著火把。他們站在墓穴前,等著蘭德走近。
黑暗在許久以前就已降臨大地,陣陣的北風狂吼著,一場暴風雨正在逼近。通常這個時候營地里的英格蘭人都已經入睡,但蘭德一整天都怒不可遏,惡劣的心情影響了所有人。每個士兵都準備好要應戰,武器都已磨利擦亮。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這種突然的備戰狀況,可是誰也沒有膽子開口問蘭德,只有奧朋除外。
顯然奧朋對于詩人帶給裘琳有關杰柏的消息並不感到懷疑。但是在陸邁鐸——或者陸歐文與他們聯絡以前,他們什麼事也不能做。
此時,蘭德帶著兩個手下走下山,風頂著他們的背後吹著。他期望著最好的情況,但也畏懼著最壞的情況。
他認出了克萊與翻譯,但吸引他注意的是跟他們一起來的第三個人。那個人很年輕,體型不錯,中等高度,可是嘴角帶著一絲冷酷的意味,眼楮里也閃著效意。是陸歐文,不可能是別人。
「我們要給你一個交換條件。」克萊先透過杜伊的翻譯說道。
蘭德問道︰「我怎麼知道你們真的已經抓到我弟弟了?」
克萊驚訝地揚起眉毛,歐文則生氣地垂下雙眉。「你怎麼听說的?」
「你們知道我听說了就已足夠。有什麼證明讓我知道這不會只是你們在吹牛?」
歐文毫無預警地丟了一個小包里給他,蘭德用一只手接住。」他的身高跟你一樣,但比較瘦。」杜伊翻譯著歐文的話。「他的頭發顏色不如你的深。」他又說道︰「打開那一包東西。」歐文咧嘴笑著。
蘭德把包里平舉起來,一種沒來由的恐懼襲上他的心頭,他強忍住想把包里丟下去的沖動,因為他非常不想看里面是什麼。
但他並不是害怕歐文,事實上他很想跟這家伙在戰場上見。總有一天他們會戰個你死我活。他必須殺死歐文,不會有別的結果。現在他們彼此怒視著,就已經有一種沉默的死亡協議在他們之間形成。
然而他還是必須打開這個布包。
他的手很穩,臉上也絲一毫不露感情,但呈現在他眼前的景象令他喉間升起一股苦澀的味道。
那只是一根手指,可能是屬于任何人的。但上面有一只他認得的戒指,刻印著他們的家徽。那是他弟弟的手指,由于蘭德判斷錯誤而被人用斧頭砍了下來。他低估了敵人,而且不只是低估歐文一個人。
他抬起毫無表情的瞼看向歐文。「你會用你的一條命來償還這個的。」
對方笑了,然後臉孔突然變得丑陋無比。「如果你敢玷污我的新娘,我會用斧頭把你一塊一塊地切下來。手指、手、腳,我會活活地把你分尸。」
「阿塔爾!」克萊喊道,他走到兩人中間。「不要再說了。我要的是我的佷女,你要把她安全地還給我。」
「等我看到杰柏再說。」
「一言為定。」
「他在哪里?」
「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我們可以很快地就把他送到這里來。」
「黎明的時候把他帶來。」
「為什麼要等那麼久?」杜伊把歐文的話翻譯出來。
「我要看著他從遠處走過來。他走上山的時候,我就會把裘琳送下山去。要是他無法自行走上來,你們就祈求老天爺幫忙吧!」
「他行的。」克萊說道,同時用銳利的眼神示意歐文不要妄動。「黎明的時候。」
裘琳坐在壁爐前,雙臂抱腿,額頭抵在膝蓋上,身上衣著整齊。
今晚並不冷,壁爐里的火散發著熱氣,但是她仍然顫抖不已。
自從蘭德沉默地離開之後,她便沒再見過他。他把門閂上,窗戶也封好,不久之後就有一個她不認識的守衛站在那里。她問了那個守衛兩次,可是完全沒有得到任何響應。于是她只好等著,也一直擔憂著。
然而她擔心的並不是有沒有人質交換這檔事。蘭德不會拿他弟弟的性命來冒險而拒絕釋放她。雖然他一定很氣憤自己得跟原本該由他統治的人打交道,但他必須這麼做,不然杰柏就會喪失性命。
裘琳擔心的是自己不可知的未來。如果真是歐文抓住了杰柏,他一定會要求釋放她。他會被捧成英雄,而且無疑地會希望當場就與她舉行婚禮。即使只是想象自己嫁給他的情景,她就不禁打起寒顫。
可是如果她說出了她與蘭德的親密關系怎麼辦?歐文若知道她已經跟別人睡過覺,是否還是會想要娶她?
她無法確定。
她的族人對于新娘的貞節比較不重視,不像傳言中的英格蘭人或法國人那樣。但歐文跟一般的韋爾斯人也不一樣。他既殘酷又自私,而她直覺知道他會懲罰她的失貞——尤其對方是英格蘭人。他會懲罰她,而且終她一生都會那樣。
她強忍住恐慌。她不能嫁給歐文,她將必須面對暴怒的歐文,甚至還有她的叔叔。但她絕不能同意當歐文的新娘。
她考慮著自己所剩的少數幾個選擇,于是她的念頭再度轉到陸邁鐸身上。只有歐文的父親能控制得住他,並且能夠保證援助她的叔叔。
她遲疑了一下。援助她叔叔、幫忙把英格蘭人打退、幫忙維護韋爾斯的自由,不使家園受到英格蘭人的統治。然而,打贏了英格蘭人之後,這些韋爾斯氏族一定又會不改惡習,彼此爭斗起來。
噢,看來什麼事都是毫無希望的。難道沒有方法可以讓這塊紛擾不已的土地維持和平嗎?
裘琳抬起頭,茫然瞪著火光,同時第一次容許自己開始考慮另一種情景。萬一英格蘭人留下來了呢?萬一蘭德的城堡建好、並且統治了這塊土地呢?他曾發誓要保護大家,要建一座城堡讓英格蘭人與韋爾斯人並肩一起生活,並且確保這里的和平。他是當真的嗎?他能夠確保那樣嗎?
對所有住在葛芬河谷的人民而言,那樣是否會讓大家生活得比較好呢?
結果她混亂的思緒被打斷了,只听見喀啦」聲,木板被扯下來,門砰然打開,蘭德闖了進來。他的呼吸急猛,整個人散發出一波波的怒氣。
他用力把門關上,發出一個冰冷的重擊聲,然後他舉著一個小布包說︰「我見到了那個想把妳要回去的人。」
「歐文?」她緊張地站起來。「他把你弟弟帶來了嗎?」
「沒有。」
這個簡單的答復里面含著不祥的意味,一種危險的意味。然而跟不知道狀況比起來,那種危險還比較不可怕。「杰柏不在歐文的手里嗎?」
他把那個布包丟給她,她伸手接住。見他只是瞪著她,一臉怨恨的表情,眼神冰冷,裘琳的心往下一沈。這個小布包里是否有什麼東西可以回答她的問題?
突然之間她知道了,她抬起震驚的眼楮,想把布包塞回給他。然而他的表情變得更可怕。「把它打開,」
她搖著頭。他弟弟的某一部分就在她手中的小布包里面,代表著歐文抓住他的證明。在此之前,杰柏對她只是一個陌生人,一個她不必認識就已憎恨的英格蘭人。現在他成了歐文的加害對象,她卻為他感到心痛。一股愧疚感涌上她心頭,她垂下了頭。要不是她……
她用發抖的手指模索著布包。上面有血跡,她為自己惹來的這種痛苦感到愕然。這里面是他的耳朵嗎?還是他的鼻子?
她想起自己曾發狂地想,希望把男人的某一部分切下來,藉此挫一挫他們的大男人力量。求求老天,別是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