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琪迅速拾起外套穿好,又用披肩裹住頭,便躡手躡腳地朝門口走去。如果她不發出聲音,或許可以在海頓醒來之前騎馬逃走。樓梯在她腳下發出噪音。她屏住呼吸,好在沒有听見任何動靜。她應該松了口氣才對,但是並沒有。她實在太害怕了。
她拉起門閂,慢慢推開大門。濃霧令她看不見馬廄,曠野上的霧氣有如一條銀毯。她心跳如雷,舉步踏出大門。
她旋身看見海頓站在樓梯口。她喉間逸出一聲低喊,掉頭便跑,披肩落在門口。她跑到灰霧中消失了蹤影。
「巧琪!」
她回頭張望,他跟上來了。她可以听見他奔跑時的腳步聲。她轉身絆到了一個草堆。她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害怕他的手隨時會抓住自己的肩膀。現在她耳中除了血液奔竄的聲音之外,什麼都听不到了。
她繼續跑。
伯倫看見費家的馬車停在馬廄附近,他頓時起了戒心。
他在大門外下馬,落地時腳底微微一滑,但隨即又穩住了。看敞開的門,和門口的一件衣物,他上前拾起披肩。是巧琪的,他認得。
他是不是來得太遲了?
這時他听見屋內有動靜。「巧琪?」他喚道。
萊兒從廚房走進客廳。「是我,爵爺。這里沒有別人。」
「他們呢?」
「我不知道,大人。我剛從家里來,發現門開著,屋里沒人。」
伯倫轉身面對庭院,他的視線看向詭異、岑寂的濃霧。「如果他敢傷她,我一定要殺了他。」他低語,渾然不知萊兒已來到身邊。
「柯佛爵爺,你出了什麼事?」她伸手輕觸他腦後血塊糾結的發絲。
伯倫皺皺臉,回答道︰「沒什麼。」
「你最好讓我看看。」她堅持。
伯倫揮開她。「現在不行,萊兒。我必須找到巧琪。」在為時已晚之前,他無聲地加了一句。
「巧琪,別傻了,回來這里。不要跑,我只不過想跟你談談。」
很難斷定他究竟身在何處。濃霧不僅模糊了視線,也妨礙了她的听覺。他是在後方還是在旁邊?
巧琪繼續前進,試圖偷偷穿越曠野。高聳的樹叢似乎要伸出手來抓她,鉤住了她的外套,刮傷了她的腿。
突然間她腳下的土地似乎消失了。她尖叫著往前栽倒,然後滾落一道堤岸。她滾到坡底時發出好大的響聲。她肺中的空氣一涌而出,她躺在地上喘著氣,試著將空氣吸入灼痛的肺部。
她听見他就在附近踏草行進。好近,他已經很接近了。她忍住一聲驚恐的嗚咽,起身又開始往前跑。她不時回頭,確信隨時都可能看見他。
她果然料中了。她轉回頭,看見他就站在面前。她還來不及掉頭,手臂便被他抓住了。
「夠了。」
「放開我!」她叫道,他的手指反而更陷入她的肌膚。
她反抗、試圖掙月兌。他的右手放開了她,在空中舉起又落下,打中她的面頰。她的頭偏至一側。
「跟我走,你這個小傻瓜。」
「我不要,我不要。」
他又打了她。「安靜點,否則我就把你該死的頸子折斷。」海頓威脅的話是以低沉、令人背脊發冷的語氣說出的。
巧琪當即不動,她注視著他。他的眼神已半是瘋狂,他是說真的。如果她不住口,他會當場殺了她。
「現在,」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們回去,然後你跟我一起乘馬車離開。」
「你要帶我去哪里?」
他的回答是把她往前一推。
她試著思索月兌身之法,但是全然的恐懼使她思路閉塞。現在就算把她關起來也不能讓他滿意了,他將會殺死她。這點她毫不懷疑。她必須在回到小屋前逃離他的掌握。
他們爬上不久前她才滾下的山坡,然後沿著霧霜籠罩的山脊前行。
「朝哪邊走?」海頓突然問了她一句。
她看到了一絲希望。他也和她一樣不辨方向。「我不知道,我不能確定。」
「如果你對我說謊……」他鐵鉗般的手指捏痛了她的手臂。
「你為什麼這麼做?」
「做什麼?」
「你知道的。你為什麼要我取代死去的伊蓮?你怎會以為這樣便能天衣無縫?」她轉頭望著他。
「原來……你的記憶恢復了。」
「為什麼?」她繼續追問。
「我們原先也沒有這種計劃。伊蓮死後,我們本以為一切都完了,可是誰知道你醒來時竟然喪失了記憶。這似乎是最完美的解決方法。」
「不過一定會有人認得我。」
「精彩的地方就在這里了,女孩。你和伊蓮一樣不為人知,我們遣退了所有可能見過你的僕人。而且你的發色和眼楮的色澤都和伊蓮差不多,我們想沒有人能夠識破,我們做好了所有的預防措施。」他聳聳肩。「當然了,你應該服用大量的鎮定劑,直到你安全地被送到別的地方為止。可是你那保姆是個蠢貨,她把那些藥扔了。」
她朝後退開一小步。她忽然記起茉莉對自己說的許多話。她又回憶起茉莉躺在倫敦街頭臨死的那一刻。「戴文……」茉莉是這麼說的,她想說的其實是戴文郡。她想告訴巧琪她的故鄉在何處。
「天啊!」她低語,雙眸大睜。「你殺了茉莉,以免她把真相告訴我。」
海頓再次聳肩。「我沒有親自動手殺她,但是非那麼做不可。她已構成威脅。要是伯倫讓我們把你送進療養院,她也不必死,她今天仍會活著。所以你看吧,都是他的錯。」
他瘋了!他一直想讓她相信自己是瘋子,其實真正瘋的人是他。現在他殺了她滅口,就永遠沒有人知道真相了。
「快走!」海頓粗暴地說道,又推了她一下。
她踉踉蹌蹌地往前走,淚水刺痛了喉頭。她怎麼以為自己有希望逃離他的掌握?就算她有機會逃跑,也不知該跑向何處。霧還是一樣濃,三尺以外的地方就看不見了,海頓又緊緊地抓著她。
伯倫听見了聲音,仿佛是第六感引導他在霧中前進。他腦後的傷口痛不可當,他覺得自己越來越虛弱。
萬一他無法馬上找到他們……
巧琪甚至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前一刻她還停在一條似乎又深又窄的山澗旁,試著判斷自己立足的位置。下一刻海頓便用手臂勒住她的頸子,將她定在身前。
這時她看見他了,霧中的一條人影。她知道那是伯倫。
「放開她!」他低沉具威脅性的聲音自霧中傳出。
「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我就殺了她,伯倫。現在站出來,好讓我看見你。」
命運仿佛也和海頓沉溺一氣,一陣清風吹開了山澗里的霧。一時間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他,她眼中盈滿淚光。她的喉嚨緊得連將淚水咽下也不能。
他上前一步。她看見他的面容蒼白而惟悴,他的外套上有血跡。
「伯倫。」她低喚。
「沒事了,巧琪。我在這里。」
海頓笑了。「你應該活不過昨夜的,伯倫。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說來話長。」伯倫答道。
「她不值得你送命,你知道。老天爺!她甚至不是你妻子。你的妻子已經死了。」
伯倫的眼楮望著她。那是詢問的眼神。
「我不是伊蓮,」她輕聲答道。「我是潘巧琪,那個應該已經死掉的伴從。伯倫,他殺了茉莉以免她告訴我們真相。」
「你休想逃得了。」伯倫說道,他的視線轉向海頓。
巧琪看見伯倫微微搖晃了一下,她仿佛看見他的最後一絲氣力也流失了。
海頓也看見了。他笑道︰「我不是馬上就可以逃掉了嗎?」他勒緊巧琪的頸子。她肺中的空氣被擠出來,她咳嗆著。她用指甲去抓圈住自己頸子的手臂,最後海頓終于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