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們的觀望下,一個小伙子穿過人群跑了過來。伯倫正將目光轉向巧琪,這時茶室的門猛地打開了。
「這里有沒有一個叫巧琪的?’
伯倫起身轉向門口。「你有什麼事?」
他是剛才從人群中跑出的小伙子。他的臉孔污穢,衣服破舊日,顯然是街上的混混。
「她要找巧琪。」
「她是誰?」
「被馬車撞倒的女士。她一直在說茶啊、巧琪什麼的,他們就叫我過來這里看看。」
伯倫听見椅子倒地的聲音,轉身看見巧琪站起來了,她的眼楮瞪得好大。她伸過手來抓住他的手臂。
「是茉莉。一定是茉莉,除了她以外沒有人知道我們在這里。」
他牽著她的手,帶她朝門口走去。小伙子滿懷希望地將手掌伸向他們。
「去吧,伯倫,」羅斯利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我會給賞這小伙子。」
他點點頭,急忙走出去。
聚集的人比他們剛才看見時更多了。伯倫拉著巧琪,用肩膀往前擠,同時盡量護著她。最後他們終于擠到中央,看見有數名警察試圖阻擋群眾。
他從眾人的頭頂往下看,雖然看不見那女人的臉,不過那一頭紅卷發是不會錯的。
「對不起。」他說道,想要擠過去。
「請退後,先生。」一名警員命令道。
「這女人是我家的僕人。」
警員猶豫了一下,然後示意他過去。
早知會看到眼前的景象,他就不會把巧琪帶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巧琪在重傷的茉莉身邊蹲下,喉間發出一聲申吟。她的灰條紋長衫下一條腿扭曲成一種奇怪的角度,她的臉和手臂上到處是血污。
「茉莉?」
她將老婦的頭捧在膝上。
「我來了,茉莉,是巧琪。」
茉莉申吟了一聲,但並未睜開眼楮。
「到底是怎麼回事?警官。」她听見伯倫在問。
「被馬車撞倒了。車夫連要停車的意思都沒有,只一個勁兒向前駛。冷血的混蛋!我們會找到他的,先生。」一陣停頓。「可憐的女人。我們已經去請大夫,不過……」
巧淇喉間有個硬塊。
「伊蓮……」茉莉嘎聲低喚。她的眼楮慢慢睜開,它們因痛楚而呆滯。
「是的。是的,茉莉。」巧琪哭了。「是你的伊蓮。我在這里,你不會有事的。他們已經去請大夫了,他馬上就會來。」
「不……」茉莉的聲音幾不可聞。「不是……真的……伊蓮……」
巧琪將保姆的頭抱在胸前,渾然不覺血污已沾上胸衣。「是的,是真的。你不會有事的,不會,不會。」
茉莉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手搭在巧琪肩上。她的手指緊抓不放,頭轉向巧琪。一時之間,她的綠眸清明起來,直視巧琪淚汪汪的藍眸。
「戴文……」她低語,指甲陷入巧琪的衣服里,人又滑回巧琪膝頭。
「戴文?戴文是誰?茉莉。」
「戴……文……」
茉莉的雙眸恍如死魚一般,但這回其中已無痛苦。巧琪淚眼模糊地听見茉莉吐出最後一口氣。
巧琪站在門口,瞪著空房,心中滿是茉莉的影像。她已經去了,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巧琪記不得沒有茉莉的時候,她仿佛始終不離左右。
她走進臥室。
好了,親愛的。你的茉莉在這里。
她試著回憶听見茉莉聲音以前的事情,結果一無所獲。
我可憐的伊蓮。
她的視線飄到床上。她不知在上面躺了多久,茉莉則在一旁替她冷敷,伺候湯藥,協助盥洗。
巧琪第一次見到伯倫的時候,茉莉也在場。她既想保護巧琪,又存著希望,希望她能幸福。
我替你高興,伊蓮小姐,因為他似乎能讓你快樂。
她走到窗前俯瞰花園。她記憶中最初的快樂,就是和伯倫一起在花園里的時候。茉莉是那麼害怕讓她去。可是後來,打開門鎖讓巧琪離開這些房間,讓她有機會好起來的,也是茉莉。鼓勵她為了自由而奮斗的,也是茉莉。
可是現在茉莉去了。還有誰是巧琪能夠信任的人?
「巧琪?」
她轉身迎上伯倫關切的眼神。
「等你準備好,祖父很想見你。」
她點點頭,再度轉身背對他。等到確知他已經走開以後,她才坐到窗前的椅子上。
如今她回到霍克林,茉莉又去了,她該如何?這些房間仍會是她的嗎?伯倫會不會把她鎖起來,然後壓根兒忘了自己還有個妻子?或許他早已忘了。她在心中想象著媚蘭倚在伯倫懷里,抬頭笑望著他。或許……她搖搖頭,甩去折磨著自己的疑慮。此刻她無法面對這些。她的心還在為茉莉的死亡而悲悼。
巧琪起身離開臥室。她緩緩走下走廊,停在樓梯口。目光飄向東北角的廂房。
育兒室。
火災……
洋女圭女圭……
巧琪,來看,來看。
這聲音似乎在走廊中回蕩。她突然覺得一陣寒冷,繼之而來的是想逃走的沖動。她隨即向這沖動屈服,足不點地地奔下大理石樓梯。
她到一樓時,鮑曼正好在門廳。他抬起眉毛。「有什麼不對勁嗎?夫人。」
她停下來瞪著他。
「夫人?」
「沒什麼,鮑曼。」她答道,強迫自己的聲音不要發抖。她伸手順順頭發。「我要到哪里去找公爵閣下?」
「他在圖書室。」
「謝謝你,鮑曼。」她微微頷首示意他退下。
總管也點點頭,便走開了。
屋里仿佛好靜,好空曠。
巧琪,來看。
她沖向圖書室。
巧琪進門時,伯倫抬起頭。她的臉色似乎比剛才他到樓上找她時更蒼白,她看來上氣不接下氣,眼神讓他想起落入陷阱的狐狸。
洛斯從椅上起身。「巧琪,我親愛的,茉莉的事情我很遺憾。」他繞過長桌來抱她。
她眼中忽然閃著淚光。「謝謝你,閣下。」
「好了,怎麼叫起我‘閣下’了?」
巧琪苦笑了一下。「祖父。」
洛斯吻吻她的前額。「這樣子好多了。現在坐下來告訴我你在倫敦的情形。」
「也沒什麼好說的。」她的視線問向伯倫。
他突然看真切了,他這才覺悟兩人間為何會築起沉默之牆。她怕他。在橡木園時她對他脆弱的信任已然消失。他做錯了什麼?他保住了她,不讓她父親得逞;他給了她自己的姓氏;他連自己的心也給了她。他還能怎麼做?或許這只是始終存在于陰影中的瘋狂的一種征狀,隨時準備在他最料想不到的時候攫走她。或許這正是他無其他方法可以贏得她的信任,贏得她的愛。
洛斯將巧琪領到壁爐前一張舒適的皮椅上坐下,自己也坐在她旁邊。「在茉莉的慘劇發生前,你應該玩得很高興才對。你有沒有去看戲?」
「我……我病了一陣子。我們很少出去。」
「嘆,我明白了。」
巧琪突然站起來。「祖父,請原諒我,我——我真的必須獨處一下來……沉思。」她沒有等他回答即轉身走了。
洛斯的視線從巧琪走出的門口轉向伯倫,關切使他褪色的棕眸陰暗下來。
伯倫回答了這無聲的詢問。「她在倫敦又發作了一次,和茉莉的育兒室找到的一個洋女圭女圭有關系。」
「我想你該跟著她去才對,伯倫。」
伯倫感到胸口被邪惡的氛圍逼得透不過氣來。他點點頭,急忙離開了圖書室。
第十章
巧琪在馬廄里挑了一匹勁瘦的栗色扎馬。她輕聲對受驚的馬兒說道︰「輕松點,女孩,輕松點。」她一面好言誘哄,一面撫模它油光水滑的毛皮。
馬兒狐疑地瞅著她。
「來,放輕松。你一定也想出去跑跑的,不是嗎?」
牝馬安靜下來,好像听懂了她的話並且同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