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見到伊蓮呢?到時候怎麼辦?"莎拉質問道。
海頓轉身斜倚在桌上躡酒。"這是什麼?莎拉,為人母的關懷嗎?得了吧!到時候木已成舟,他也只能和我們一樣,把她和那個老婆娘關在一起。她不會覺得有任何不同的。"
"你把我們說得這麼殘忍,海頓。"
"我們是很殘忍啊!親愛的莎拉。難道你從前沒注意到嗎?"
她被火焰所包圍,死神的灼熱手指即將把她燒焦。有力的手臂伸向她,抱住她。有人快死了。她尖叫起來。
"好了,伊蓮,親愛的。好了,茉莉在這兒呢!你的茉莉在這里。"
她在打轉,打轉。
"來吧,醒醒,親愛的,醒醒。"
一只手觸模著她的臉頰,將她從可怖的黑色深淵中拉回。慢慢地,她睜開了眼楮。
"好了,這樣才對。你該吃藥了,親愛的。"
房中燈光暗淡,而且似乎緩緩轉動著。房里好像沒有人,一陣驚惶攫住了她。她伸出手去模索,想要找到一直在和自己說話的那個女人。
"別動,伊蓮。你病得很重。"
她迅速在枕頭上轉過頭,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她翻身俯臥,頭垂在床邊,把胃里的東西朝痰盂里吐了個干淨。
哀慰的雙手輕拍著她的背。"可憐的女孩!"一個聲音柔聲表示。"我可憐的女孩,我可憐的伊蓮。"
她試著清楚地思考。跟自己說話的這個女人是誰?她在哪里?可是一切都毫無意義,所有的事物都遙遠而模糊。
"伊蓮小姐?"
一條濕巾觸著她的唇,她用無力的手指抓住它,拭去嘔吐的痕跡,隨後又慢慢翻身平躺。這回她的視線找到那女人了。
她身穿黑灰的條紋長衫,還有一條白圍裙。一頭既灰且卷的紅發,大部分都藏在一頂白帽下。滿是皺紋而慈祥的臉上有一雙深綠的眼楮。"好了,舒服些了嗎?小姐。"
她張口欲言,方才覺得喉嚨沙啞且酸痛。她默不作聲地又閉上了嘴。
"這樣才對,親愛的,你不可以說話。大夫說你一定要讓喉嚨好好休息。你生了場大病,伊蓮小姐。"
誰是伊蓮小姐?是她自己嗎?這女人又是誰?茉莉。她听見她自己這麼說嗎?茉莉在這里。茉莉是不是她的看護?她的頭好痛、好昏。她會不會再吐?
"來吧,把藥吃了,小姐。要是公爵夫人看見你沒吃,她會很不高興的。"茉莉將一根湯匙伸向她。
大火,那麼她並不是做夢了。曾經有過一場大火,所以她才會生病,她的喉嚨才會痛。
"大火……"她沙啞地低語。"大火里……有……一個人。"
茉莉把她還沒踫過的湯匙又收回去。她搖頭。"什麼大火啊?小姐。"
她模模喉嚨。"火……"
茉莉蒼老的手又去模她的臉。她的語氣溫柔,滿含關切。"是你夢到起火了。拜托你,親愛的,你一定得把它忘記,你一定要好起來。"
只是夢?可是……她困惑地閉上眼楮。
"現在來吧,伊蓮小姐,把藥吃下去。"
她逼著自己把眼皮張開。茉莉把湯匙又送到她唇邊了。她听話地張開嘴,咽下那苦澀的液體。
"現在好了,沒事了。"茉莉輕聲說道。
她抬眼望向那婦人。"我是……伊蓮?"她問道。
茉莉眼中含淚,淚水隨即奪眶而出。她掀起圍裙角擦臉時,逸出一聲低泣。"是啊,小姐。你是我的伊蓮,你一直都是我的伊蓮。"
"我不……"她的眼皮合上,她覺得自己好像飄走了。"……不覺得……自己……是伊蓮。"
通往霍克林府邸的車道,在高大的林木間蜿蜒將近一英里。陽光和陰影交錯在車篷上閃過,幾乎使伯倫為之目眩,他掉頭去注視他祖父。他可以感覺到老人期待看見闊別六十年的祖宅時的緊張和焦慮。
遠渡重洋的旅程對老人而言是不小的折磨,伯倫不時疑心他祖父是否能撐到英格蘭,更別說恢復頭餃了。緊張雖使洛斯的皺紋加深不少,不過這一年多以來,從未見他的精神如此好過。他的手不再發抖,也不再成天垂頭喪氣。他的棕眸中出現新的光芒。回到英國似乎讓費洛斯整個人年輕起來。
"伯倫,現在它隨時都可能出現在你眼前。"
他听話地將視線轉向窗外。森林倏地開展,他們就此置身于八月的艷陽下,藍天里沒有一絲雲。這時,伯倫看見了霍克林府邸。
三層的灰石巨宅傲然矗立在如茵的草坪間。霍克林府邸超過一百個的房間,足足媲美國的費家大宅大了五倍有余。但是兩者之間相似之處實在太明顯,伯倫幾幾乎要以為自己並未離開長島的家。
"真是太奇妙了,祖父。看起來和法茲渥莊簡直一樣,就連花園也不例外。"
洛斯的棕眼閃著光芒。"是啊,確實是這樣。"他答道,口氣有一絲驚嘆的意味。"有時候我也不能確定。這麼久了,我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不過並沒有,不是嗎?"驚嘆轉為自豪。
伯倫含笑靠回椅背上。無論接下來的一小時或數星期會發生什麼事,此刻他祖父臉上的表情就讓一切都值得了。就連他"妻子"這檔事也沒使他的心情變壞。事實上,自從代理婚禮在紐約完成以後,伯倫早就把伊蓮小姐拋在腦後。不過要不了多久,就得被迫想到她了。
馬車在正門的列柱前停下。
"我不需要坐輪椅。"洛斯堅決地表示。"我要用自己的兩條腿來面對他們。"
立刻有兩名司閻打開馬車門,把洛斯扶下車。伯倫隨後下車,視線再度掃向眼前的巨邸。他不禁納悶一家人要那麼多房間做什麼。
一名臉色正經,一看便知是宅中總管的紳士已在門口恭候多時。"公爵和夫人在大廳里,洛斯大人。"他點點頭。"請隨我來。"
"你這家伙叫什麼名字?"洛斯厲聲問道,使總管停下腳步。
"鮑曼,大人。"
"好,鮑曼,你用不著替我帶路。我知道大廳在哪里。"
"遵命,大人。"鮑曼再次點頭,臉上毫無表情。
洛斯朝孫子笑笑。"這邊走,伯倫。"
伯倫跟在洛斯身後穿過門廳,繞過大扶梯,又經過一處內庭,老人腳底下似乎裝了彈簧一樣。
洛斯在大廳門外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孫子。"你準備好了嗎?孩子。"
"我準備好了,閣下。"他答道,露齒而笑。
"看哪!"茉莉叫道,退後一步。"這幾個星期以來,我第一次看見你這麼漂亮,小姐。"
"我……我想今天我的精神比較好。頭沒那麼昏了,謝謝你替我洗頭。"
茉莉把女孩背後的靠枕拍松。"你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伊蓮小姐。我說過今天大家要給你一個驚喜。"
"茉莉,你能不能叫我巧琪?這個名字很好听,我……我想做巧琪。"
"哦,小姐。"紅發婦人說著嘆了口氣。"你也知道每當你假裝別人的時候,公爵有多不高興,尤其是今天,小姐。"
一如往常,她的思緒混亂。她似乎已昏昏沉沉地過了好幾個禮拜,在她清醒的時候,會試著把現實與夢境分開,但是好難。除了房間里的四面牆壁以外,她好像什麼也記不起來。就連她的雙親,法茲渥公爵夫婦,對她而言也像是陌生人。
"可是,茉莉,我跟你說過我覺得己不是伊蓮。我覺得我是巧琪。"她堅稱。"你叫我伊蓮的時候我……我總是以為你在和別人說話。"
茉莉又嘆了口氣,在床沿坐下,執起女孩的手。"小姐,伊蓮小姐從小就由我帶大的。我把她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疼。"她眼中出現淚水。她清清嗓子,抹去眼淚。"好了,你就是她,不管你覺不覺得都一樣,千萬不要假裝是別人,惹公爵和夫人生氣。不然他們又會去把大夫找來,逼你吃更多那種藥。你也知道吃那麼多藥總是會讓你覺得很難過,小姐。自從每天只需要吃兩次以後,你就覺得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