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審訊持續到休庭時,原告律師主動找上李文洛提商要庭外和解。金明煬原打算拒絕,但經李文洛從旁游說,終于同意和解了事。
「李律師,你挽回了我們金家的面子。」在法院門外,金太太笑吟吟地對李文洛道。
「哪兒的話,」李文洛笑笑,看了沉默在旁的金郁南一眼。「多虧令千金優秀的表現才能使事情有了完滿的結果。」
金郁南驚愕地偷眼望向李文洛,心猛然跳了兩下,他臉上的笑容不像佯裝出來的,那麼他對她的贊言也是不假了!
頓時,她感到從未有過的欣喜,想到今天以前,他對自己的不假辭色,原以為他會把握每個能奚落嘲諷她的機會,怎知今天從他口中得到的,不是贊許就是鼓勵!金郁南下意識地垂首看著地面,藉以掩飾她不習慣的心花怒放。
然而,父親一聲輕蔑的微哼像是天外飛來的一刀直直割劃在她欣悅的心口上,身後兄姐鄙夷的冷笑和母親驟然不屑的沉默,更把她一顆原本歡喜熾熱的心推進冰谷底。
她沒听清楚李文洛對家人說了什麼,也不敢抬頭探看他的反應,直覺地不想讓李文洛知道原來她在自己高貴家人的眼中是如此沒有地位。但李文洛肯定察覺出了家人對她的輕視,他此刻一定用與她父母兄姐同樣的眼光在嘲笑她。
「這樣吧!李律師,」父親熱絡的聲音響了。「讓我做個東,一起吃個便飯吧!」
「這怎麼好意思!」李文洛帶著禮貌回答。
「別客氣了,」母親的聲音听起來親切極了。「是該好好謝你保住了我們金家的面子。」
金郁南的心痛到極點,母親從來沒有用這麼和藹的語氣和自己說過話!
「是啊!李律師,」姐姐的語氣也有殷勤。「是你讓我們不致蒙羞,這頓飯說什麼你也不能推辭!」
听在耳里,金郁南霎時間感到心被重重揪了一下,她讓金氏蒙羞!
「李律師,要不是你,我們一家今天可能就抬不起頭走出法庭了。」
扮哥輕松的笑聲讓金郁南的頭更低了,心像被利箭刺穿似的。她是家中的異類!讓一家人抬不起頭!
她緊咬住顫抖的下唇,強忍住心中羞憤的激蕩,李文洛現在一定很後悔早先對她所發出的贊美與鼓勵!
「那我們走吧!」父親開心的聲音再次響起。
家人輕松熱烈的聲音漸去漸遠,視線所及的雙腳都一一離去,包括李文洛的在內。金郁南卻提不起腳,定定站在原地。
幾分鐘後,車聲隱隱自停車場傳過來。
他們走了!沒有人注意她的離群,沒有人問起她的缺席,她的存在與否,對家人、對李文洛而言,也毫不重要。幾片枯黃的落葉隨著晚風卷起,蕭瑟地掠過她腳上的鞋,這是李文洛昨天硬拉著她去買的新鞋,幾滴晶瑩的水珠碎在她嶄新的鞋尖上,這時,她才驚覺自己眼眶中酸楚的淚。
這場以她為主的官司圓滿落幕的同時,她也被遺忘了。
???
夜幕低垂,街燈昏暗的光線穿過經歷風吹雨打的玻璃窗,透進空無一人的律師事務所,秘書早在五點就準時下班了。
必緊的門鎖突然傳出一陣金屬攪動的細碎聲音,不多久,門悄悄地開了,一個嬌小的身影自門後往里探了探,輕巧地溜進門內。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才關上門,走進里面的小辦公室,模著黑,扭開電視。
那套穿在身上粉綠色的衣裙有點起縐,袖口和前襟甚至有磨擦的污跡,不過,金郁南並不在意。
她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偷偷潛進這里。自己空洞洞地在街頭晃走了幾個鐘頭,疲累得想坐下來時,第一個浮出腦海的地方就是這里。
明知要是被李文洛發現到,極有可能被他用掃把趕出門,但是,那夜躺在會客室里那種溫暖安全的感覺老縈回在她心頭,她是多想抓住那種哪里都企求不到的感覺!幾經躊躇後,金郁南還是進來了。
金郁南同時也猜到,李文洛要和她家人吃飯,慶祝今天在法庭上的勝利,所以在這個時間里律師事務所應該不會有人。
而她猜對了!所以一直到明天早晨,這里不會有人來,她將電視音量開到和那晚差不多,藉著街燈射進的昏暗光線,走進會客室,在沙發上躺下,這時,才感到足尖傳來的酸痛。
她完全沒有睡意,整天下來的空月復所造成的饑餓感惹得她無法合眼。但是,看著街上投射進來的燈光,听著隱隱傳來的電視聲,那晚頭一次潛進來,當時她首度感覺到的溫暖及安穩似乎又回來了。
真希望能這樣永遠躺著,白天不要來臨,金郁南不自覺滿心幻想著。
不知過了多久,會客室的門驟然豁地一開,電燈也跟著被人扭亮了。躺在沙發上、正在漫天神游的金郁南一驚,不由得坐了起來,回頭一看,赫然是李文洛斜倚在門扉上,微蹙著眉心瞟著她。
「你又闖空門了!」他的語氣像是在陳述罪狀。
「我又沒偷東西!」她忍不住態度強硬地為自己辯白。
李文洛沉默不語地抱著手臂立在那里,看不出鏡片後面的眼神是什麼反應,但金郁南並不抱任何會被留下的希望,當下決定,與其出糗地被趕出去,不如自己先行動!
她倉卒地站起來,套上令她雙腳發疼的新鞋,咬牙忍住喉間沒來由的緊塞,低著頭要沖出去。
「等等!」他伸手擋住要擦身而過的金郁南。「你怎麼會躲在這里?」
「……」她抿緊嘴唇,不答話。
「為什麼不回家?不怕你家里的人擔心嗎?」他又問。
「他們會擔心才怪!」她小聲嘟嚷。「眼不見為淨!」
李文洛靜靜看著她垂頸咕噥的模樣,簡直是一個無家可歸、不知何去何從的小孩。瞧她剛剛滿身疲累地躺在沙發上,肯定在來這里以前是在街頭晃蕩。
他想起一個鐘頭前,金明煬為這場訴訟的勝利而設的餐宴。在席的金家人都對無故缺席的金郁南不聞不問,仿佛金家沒有這個人的存在;盡避心中疑惑,他並沒開口,畢竟這是別人的家務事!
但既然金郁南就在眼前,他就忍不住開口問她︰「今晚你父親請吃飯時,你為什麼不跟上來?」
「沒有我,他們會吃得更快樂!」
雖然她是鼓著腮說的,但李文洛听出這不是氣話。想起她的太妹行徑的確和她家人優異出眾的形象有天壤之別,而她家人對她漠不關心的態度明顯得連身為外人的他都察覺得出來,難道金家以她為恥?
金郁南見李文洛的眉頭鎖得更緊,想他是認為她在撒謊,算了!她心底無望地嘆息著,反正她也不求別人諒解,而且李文洛也不會把她放在眼里,她還是離開的好,省得在這里無緣無故被他審訊下去。再說,身體的疲憊和月復肚的饑餓令她沒有多余的精力跟他大小聲。
「你不用抬出那張撲克牌臉,我走就是了。」
她有氣無力地推開他擋在面前的手,往門邊走去。
看著她這麼有如喪家之犬的背影,李文洛終究感到于心不忍。「我送你回家吧!」
金郁南垂首站在門邊好一會兒,似乎在思考,然後回過頭來看他,眼神空洞。語氣頹喪。「那就干脆讓我待在這里一直到明天早晨吧?反正我又不會偷你的東西。」
李文洛怔了怔,不語地注視她。
她繼續的語氣虛軟無力。「我不會跟你添麻煩,天亮我就走。」
他眉心糾結,研究似地盯了她許久才開口。「明天是假日,你幾點走都無所謂,不過,我還是希望你離開這里後就直接回家,何況,你還是在學的學生,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