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話又說回來,自己在十七歲時,還不是叛逆了好一陣子。他微吐一口氣,沒再想下去,只將手中的風衣輕輕覆在那看來十分單薄的身軀上。
在沉默的黑暗中,他悄悄闔上身後的門,但願在金郁南的夢里,沒有反叛和蠻橫的暴力與怨懟。
街車的喇叭聲令李文洛的思緒驟然打回到現實。
他順手抄起沙發上的風衣抖了抖,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新的一天開始了,在秘書來到以前,他還有些案件的資料要查詢,忙碌正等著他呢!
???
金郁南百無聊賴地在尚未開市的街道踱步著。
太早了!除了旅館和賣早餐的,街上幾乎沒有一家店面是開的。今天不是她想早起,而是東升的朝陽把光芒全投在她臉上,刺眼得教她直覺地要躲。
今天早上,她下意識地將頭縮進蓋在身上的風衣里,風衣上殘留著一絲刮胡水的味道,在她鼻間回繞,似有意似無意地逗弄著她的腦神經,逼得她睡不下去。幾經掙扎,她才滿不情願地睜開眼,這才對覆在自己身上的風衣感到意外。拉扯著那件衣服,她看著這樣高大的身量,估計該是屬于李文洛的。這時,衣上又隱隱傳出刮胡水的味道……
想到這里,金郁南的心不覺又微微一動。
你是沒地方去吧?
李文洛的話躍進她的腦海,他說對了!昨晚的她,在面對家中浪濤似的斥責後,的確沒地方可去。
「打從出生到現在,她到底為這個家盡餅什麼力?」貴為金氏集團董事長的父親在知道她持刀刺傷邱仕良後,每見到她,便拍著桌子怒罵。「整天除了會跟不良少年鬼混,偷東模西的以外,你還會什麼?現在又捅出這個樓子,讓大伙兒替你收拾這個爛攤子……」
「大不了我去坐牢就是了。」她當時沖口而出。
案親當場賞了她兩巴掌。「你想丟人現眼,我們金家還丟不起這個臉!」
「我真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麼孽,讓家里多你這樣一個廢物!」母親在旁忿忿地戳著她的太陽穴罵。「你真是個討債鬼投胎轉世的!」
扮哥和姐姐更是從不拿正眼看她。
「好不容易找到有點能耐的律師,你居然把人家給氣跑了!」哥哥鄙夷地道。「你自己不要臉,別拖累家里的人也跟著丟臉!」
「你還姓不姓金?」姐姐輕蔑地轉向母親。「媽,你確定當年生下的真是她嗎?」
令她心冷的是母親以沉默代替回答。
「不管怎樣,你今天就給我去律師那里說個明白!」這是父親給她的最後通牒。「要是律師認為你不夠合作,你就別給我回來!」
就這樣,她硬著頭皮到李文洛的律師事務所。
從律師事務所出來後,一時間她感到無處可去,那個不算家的家,回去只有徒遭大家的白眼。而她原本的朋友自從邱仕良被刺的事傳開來後,對她就敬鬼神而遠之了。
她從不後悔刺傷邱仕良那個混蛋!
「阿南,你不用在我面前裝什麼大小姐,嘿嘿!大家都曉得你家沒一個把你當人看。」
當時從PUB追出來的邱仕良可能要報自己在他胯間的一踢之仇,還湊過臉來,惡意地說︰「你該不會是你老頭還是你媽在外面偷生的……」
她伸手一拳正中鼻梁,當場打得他鼻血直流。
可是邱仕良從沒被女生這樣揍過,臉上掛不住,居然破口大罵三字經。
「你以為你們金家多高貴!」他罵街似地對她吼。「你家的錢都是你老頭跟當官的掛勾所賺的黑錢!」
她最恨別人說她家壞話,加上邱仕良那只狗熊真以為她拿著刀不敢動手殺他,她就殺給他看!
她漫無目的地在街頭從這家店晃到那家店,直到每家店都打烊了,街上只剩路燈是亮著的,她還不知該何去何從,其實兩條腿早因整個晚上的走走停停而酸累不已。
正在徨之際,她想到了李文洛的律師事務所,在這無人的夜里,辦公室應該不會有人的;而且她見識過那種鎖,容易開得很,更何況事務所沒有裝置保全系統,所以進去不是難事。
她可以偷偷溜進去睡個覺,在他們上班前離開就神不知鬼不覺了!她為自己這個辦法洋洋得意,豈知她在開鎖前,忘了察看里面是不是有燈光,結果才會被那個李文洛逮個正著。
你爸媽都不管了,可見你的行為多令人失望。
李文洛的這句話突然猛敲進她的思維,她的心無端端地被擰了一下,真是,關他什麼事!仿佛李文洛就站在面前似的,金郁南用力往前踹了一腳。
你要睡在會客室的沙發,我不反對,不過,感冒我可不負責。
李文洛漠然的聲音又在她踹出一腳間響起,她悶悶地把腳收回。其實昨晚,他算是救了無處可去的自己。
不過,金郁南不懂為什麼他會工作得這麼晚。她曾對房門虛掩的小辦公室瞟了一眼,偌大的辦公桌上除了披薩盒和馬克杯外,都被一堆堆像文件的東西放得滿滿的。
昨晚睡的那間會客室,坦白說,有點冷。但當她躺在沙發上,听著隔著門隱約傳來的電視聲音,不知為什麼,覺得很安心。
在睡下的同時,她注意到李文洛把音量調小了。而早上醒來所看到身上披著的風衣,金郁南明白也是昨晚不知什麼時候,李文洛替自己加蓋上的。
在思緒回轉間,金郁南似乎又嗅到那風衣上殘留的刮胡水。這不同于哥哥身上的古龍水,更有別于像邱仕良這類男生所散發的汗息,像是……
金郁南抖然回過神來地頓住腳步,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她驀地發現心跳有點不正常,一時想不起李文洛的長相,只記得他戴著一副金邊眼鏡……
等等,她記得他的長相干什麼?自己真是神經病!金郁南一面暗自罵著,一面在路邊的椅子上坐下,順手掏出煙來,搓扭著打火機。
第一,我不喜歡看到青少年抽煙;第二,我討厭看到黃毛丫頭污染我的環境。
噯!今天是怎麼了?金郁南心中有氣地將煙點燃,李文洛的話老在她耳畔揮之不去!像是要證實自己正常如昨似的,她用力猛吸了兩口煙,緩緩吐出。
陽光無聲而溫暖地照在她的背上,金郁南忍不住又想起昨晚覆蓋在身上的那件風衣。
從小到大,上至父母兄弟,下至佣人,在她記憶里,就找不出家中任何人怕她著涼,半夜起來為她蓋被的時候。大家都各自忙各自的,這是金氏家族的生活方式……
「郁南,看你怎麼吃的?」
母親不耐的聲音倏忽地在耳邊響起,恍惚間,她似乎又回到五、六歲時,和家人同桌共餐的情形,她老是吃得滿臉滿桌的飯粒。
「你怎麼就不會跟你哥哥姐姐學學?」
案親老這麼說她,在她上學以後,這句話她更是耳熟能詳;因為不僅是父親這麼說,母親也一字不漏地對她重復著這句話。
「媽,我不要和金郁南走在一起,她好笨,簡直丟我的臉!」
這是在她小學三年級,念初中的哥哥和上高中的姐姐老對母親說的話。他們總連名帶姓地喊她,現在也一樣。
姐姐和哥哥自小就是學業頂尖,在學校鋒頭畢露的名人,從不知失敗為何物。她的兄姐是父母的驕傲,而她,卻打從出生到現在,幾乎做每一件事都少不了挨罵遭瞪。
「你真是丟盡金家的臉!」
「你不配姓金!」
這些是她最近常從父母口中听到的幾句話,搞不懂他們這麼討厭她,為什麼不在她一出生就送給別人,或一手將她掐死會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