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顏歌猛然抬頭,望向對方。
馮大俠見成功地引起了小美人兒的注意,心里一喜,又自作聰明地猜測道︰「莫非小娘子知道自家相公就快走了,心里舍不得,正徒自憂傷?沒辦法,潼州有三十萬大軍,這仗大概要不了多久就打起來了,烏托的王太後是個女流之輩,哪敢動刀動槍的跟中原朝廷對著干,還不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著洛家人救命哪……」
馮大俠閑著也是閑著,話匣子一開,就滔滔不絕如黃河起來,哪能知道自己這幾句閑話在顏歌心中掀起多大的驚天駭浪。
他要走了……
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大概就是這句話的重量,拿著繡花針的手一抖,指頭被針尖扎了一下,顏歌卻渾然不覺痛。
後來,那兩個異族人從屋里出來,臨走前竟徑直走到顏歌面前,又是「撲通」兩聲跪下,沖著顏歌磕了好幾個頭才離開。
晌午的太陽極烈,熱辣辣的,曬得院子里的幾株綠色都快蔫了,顏歌疲累地閉了閉眼楮,又埋頭繡起來。
驀然,面前被人擋住了光線,她抬起頭,仰望看正居高臨下注視自己的男人。
棒壁的落魄書生似乎對男人頗為畏懼,一見他現身,立刻從牆頭徹底消失掉。
「相公……」顏歌望著眼前那張稜角分明的英俊面孔,倉惶不安的心間涌出一絲絲酸楚。
「怎麼了?」男人細細地看著她,大掌撫上白女敕的頰,「你臉色很差,是哪里不舒服嗎?」
「沒有。」她的頭亂搖一氣,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有些話想要問……問你。」
「嗯。」他好脾氣地在她面前蹲下,大掌握住她擱在膝上的一雙柔董,含笑道︰「你問。」
「你說我的名字叫顏歌,那我本姓可是姓顏?」
他遲疑了一下,搖頭,「不是。」
「那我姓什麼?」
「你姓景,景色的景。」
顏歌輕聲念了一遍,方抬起一雙剪剪水眸,期盼地望向男人,「那麼,相公你真的姓晏嗎?」
他神色一僵,仍是淡淡應了聲。
小臉越發蒼白,浮上一抹僵硬的笑顏,「那……那麼相公的名字是不是叫小千?」
他眼眸一沉,眉頭淺淺地攏起,似在竭力掩藏著萬千情緒。
水眸兒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眼前稜角分明的俊顏,「我在櫃中找到一只錦囊,應該是我繡的,上面有這個名字。」
晏小千,晏小千。
這個名字如此熟悉,被繡在那只朱紅暗底的錦囊上,除此之外還獨獨繡上了一只展翅的燕子,繡工稱不上精致,甚至算是粗糙簡陋,極像了剛接觸針線活的孩童所做,可是沒來由的,顏歌就是直覺地相信,那一定是出自自己之手。
可是眼前這個男人呢?
今日,向他報告事情的那個下屬字字不離「洛」家,而他給自己的那只玉飾,上面也刻有一個「洛」字,他應該是姓洛的,卻一直騙她說自己姓晏,他不是晏小千,他不是……
男人瞳眸收縮,正想否認,可一對上她那雙盈盈若水的大眼楮,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時,里面盛滿了絕望,他心頭一震,竟是半個字都說不出。
電光火石,真相大白,顏歌的心頃刻之間墜入谷底,他不是晏小千,不是她的丈夫,她卻把身子給了他……
「你為什麼要騙我?」她猛地站起身,心碎地閉上眼楮,淚水渭渭,無比艱難地說著︰「你明明姓洛,你給我的那只玉筍其實是枚印章,上面也刻著一個洛字。」
「顏歌……」男人神色驟變,緊抿著唇角,卻沒有反駁。
「你……你根本就不是我丈夫!」顏歌顫抖的聲音破碎不堪,她一面回想往昔種種,一面悲憤哭泣,幾欲羞憤而死,「你告訴我,我相公到哪里去了?」
他仍是不說話,一雙眸深深地盯著她淚流滿面的小臉。
「他……他是不是被你所害?」她胸口一緊,幾乎不能呼吸,小巧蓮足向後一步一步退去,要離他遠遠的。
「不是!」男人見她躲自己,立即心急地向前跨了一步,口中斷然否認。
「那他人呢?」
男人長嘆一聲,「他死了。」
「死……了……」雖然早有不好的預料,但顏歌得到了確認,心便似停止了跳動,好像一切都靜止凝固了。
她一陣暈眩,整個人如風中飛花般搖搖欲墜,男人見狀,急忙跨步上前,伸手想扶她,卻被她避閃開。
他尷尬看著舉在半空中的手,視線重新鎖在傷心欲絕的嬌顏上,嘆息一聲,低聲訴道︰「顏歌,先听我說完,好不好?」
好,他要說,她便听著。
「一年前,你們從驪京逃出來,直到躲進了巴丘,晏小千在驪京就已經身中巨毒,在這里撐了半年,早已是病人膏盲,我因遭了連環暗算,一路被人追殺到這里,被你救回了家。」
「幾年前,我在驪京曾與你們有過一面之緣,晏小千自知時日不多,便央求我在他死後照顧你,怡巧我也打算在此處暫避一陣子養好傷,便應允了他。晏小千亡故後,你……又失憶了,我便代替他,成了這個家的男主人。」
顏歌仿佛失去了靈魂,只是怔怔地看著他,怔怔地听著他說,直至他說完了,她才艱難地從口中擠出一句︰「那麼……你又是誰呢?」
「洛刑天。」眼前小女人失魂落魄的模樣讓男人心中很不好受,一听她問自己的姓名,立即據實相告。
顏歌輕輕地點了點頭,木然地轉過身,腳步如夢游般,一步一步地朝門外走。
老天爺真是給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她委身的男人,卻不是自己的丈夫,她真正的丈夫已經亡故了,那她該怎麼辦?
顏歌心中糾纏地如亂麻一般,一抬頭,太陽金晃晃地直刺著眼楮,她只覺太陽穴陣陣地發脹,眼前倏地一花,接著雙膝一軟,她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她惡夢連連,半夢半睡,偶爾還會驚醒,一整夜,洛刑天都沒有真正闔眼,他一直守在遭受到打擊的小女人身旁。
每當她稍有動靜,他便會立即輕拍著她的肩背,安撫她,而每當顏歌抬頭,也會準確無誤地在暗夜之中看到那雙深邃而擔憂的眼。
在這寂靜無聲的夜,如此近的距離,近到仿佛都能听見對方的心跳聲,卻又如咫尺天涯。
顏歌陷入了深深地自責和自我厭齊中。她厭惡自己連真正的丈夫都忘記了,卻夜夜與另一個男人享受著魚水之歡,世上常唾罵的不守婦道,大概就是說她這種人吧。
漫漫長夜,如何能真正睡得著?
罷一入眠,便看見夢中的少年正在綺麗樓閣間對自己微笑,他一定是小千,她夢到他那麼多次,卻忘記了他是誰,可是現在她確定了又不敢再見他,他的笑容,他的寬吝,只會令她更加地厭惡自己。
還有一直守著自己的這個男人,為什麼一直用那種焦慮擔憂的眼光望著她?
心酸又疲累地閉上眼楮,窗外已露出第一絲魚肚白,顏歌終于在無盡的傷心和淚水中迷迷糊糊地睡沉了。
第6章(2)
她睡了,手腳卻是越來越冰涼,洛刑天蹙眉,大掌模模她的小手,再探向懷中人兒的額頭,雙頰及額頭卻如火燙,顯然她正在發燒,他略一思忖,小心翼翼地替她蓋好被子。
屋里屋外都靜悄悄的,遠遠有公雞報曉的啼聲傳來,他打開院門,踏出這個簡陋的院落。
不足一盞茶的功夫,勿勿出門的男人又很快返回來了,身後不遠處,還好幾個人一路小跑地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