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誰當皇帝,只要能給咱們這些百姓豐衣足食的日子過就是個好皇帝。」茶樓圍桌笑談時事的客倌大爺們有人如是道。
「就是,就是!當今聖上多體恤咱們哪!減免稅賦讓大伙兒休養生息,澄清吏治罷黜那些個貪官污吏,我說啊,這樣的明君多幾個,咱們百姓的日子也好過,是不?」「就是、就是!」
兩層樓高的茶樓里,交談聲隨著加入談論的人增多而逐漸擴大,教本就吵擾的樓里更是嘈雜,七嘴八舌的聲論不斷,找不到一處安靜的地方,就連角落也不例外。
一開始便坐在角落的男子執杯的手不耐地放下,對耳邊不絕的紛吵只覺心煩。
「說到後羿將軍,也真了不得哪!」
「怎麼個說法?」
「听說啊,當年四郡起義圍攻舊都城一戰,就是這後羿將軍一箭射穿守城大將的腦袋哩!」
咚。角落里的男子杯緣無意間撞上桌面。
「是嗎?」無暇他顧的百姓熱切問著提供消息的人。
「听說後羿將軍和當今聖上關系匪淺。」
「怎麼個匪淺法?」
「大家都知道當今聖上尚未娶妻立後,這後羿將軍武藝高強自不在話下,可她也是個美人胚子哪!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咱們聖上是當今英雄自然毋庸置疑,而後羿將軍也是個美人,這英雄美人配成對,不也是美事———」
砰!
「客、客倌?」店小二循聲看向角落,瞪大了兩只眼珠子。「大、大爺……」
敝怪地隆咚,這桌可是京里何字號所做「砸不壞、用不爛、泡水不生蟲」的上好木桌啊!怎、怎麼就、就這樣碎啦?老天爺!
男子自懷中取出一錠紋銀,放在跑上前一看究竟後傻眼的店小二手中,冰冷無緒的聲調就像一道冷風竄入茶樓,吹起陣陣寒意。
「賠你的。」
「多、多謝爺。」店小二打顫著牙機價伶應道,目送一襲灰影離去。
***
英雄美人?美事一樁?
哼!
步入市集街道的灰蒼男子嗤鼻冷哼,執蕭的左手收緊,許久才緩緩放松些許,顯然已抑制住怒氣。
是故意讓世人揣測嗎?否則為何不明告天下,正式封浩,讓她……
思緒乍停,男子扯起唇角輕笑。
他何苦為她掛心?又有什麼資格擔憂?
鎊為其主,分道揚鑣——當年絕然無情的信誓旦旦,早將彼此推至南轅北轍的陌路,相互為敵,就算如今他已叛離,也不代表會歸順于另一方,另投明主。
效忠一事著實累人,他寧可無事一身輕,從此飄泊于江湖之中,不問天下事、不論江湖情。
累了,也倦了,跟隨數年的人無情無義得讓他心灰意冷。
真正下定決心割舍,照理應該是無事一身輕得極為自在悠閑才是,世人兢兢業業,為的不就是能在年老時不必再勞心錢財有無,過得悠然自在嗎?
年近三十便能擺月兌衣食俗憂、海闊天空,不必擔心坐吃山空、銀兩用盡,這是何等愜意的福分吶!
但,為何他會覺得空虛?
仿佛陷進不可見底的暗黑深淵,就算四面有牆,也因為看不見而覺得像是無窮無盡的天地被偷去日光般,陷人永無止境的黑暗與寂寥。
而身邊除了自己外,什麼都沒有,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真正的寂靜,讓人倍嘗所謂的落寞。
盡避此刻邢培玠走的是日日熙來攘往的東市街道,左右淨是招徠叫賣聲,也無法填實在心底那份真實感覺得到的空茫。
失去效忠的主子和「效忠」本身這事之後,雖然可以灑月兌地說從此不過問江湖事,自由自在任逍遙、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這與他的性格不符。
他不欣賞季千回如月兌兔、像月兌韁野馬的狂放性格,也沒打算效法燕奔像只無頭蒼蠅般,老是天南地北、四處打轉管閑事,更不想學冷焰做個時時刻刻必須提防有人在背後捅他一刀的殺手,因為除非不得已,他鮮少殺人。
醫者只救人,懂得殺人也救過人的,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他邢培玠一人,也殺人。兩相矛盾的事卻都曾在他手上完成過,這滋味,嘗起來詭譎難言。而如今,他不醫人也不殺人,師法老子逍遙無為于天下,卻嘗不到無事一身輕的他舉起的腳步卻反而異常地沉重緩慢,仿佛雙腳灌鉛,漫無目的地走著,更像一抹游魂。
卸下效思之職後,能五湖四海遍游的邢培玠,反而覺得無半個容身之處,更不知道屬于他的歸處何在。
一個踉蹌,是身後路人莽莽撞撞奔過所致。
只見先有一個奔越他身側,接著兩個、三個,最後是一群,不顧寒風冷冽刺骨,紛紛往雷京城里由南燻門直通朝廷大內的皇道涌去,嘴里直嚷著︰「將軍進城了!後羿將軍領御軍的將官們進城了!听人說那氣勢是何等的威風凜凜……」
「快去看吶!奉命清剿賊寇的美人將軍回城了,美人將軍騎的可是皇上御賜的汗血寶馬,世上少見吶!美人配駿馬,難得啊!」
「是啊、是啊!這後羿將軍不讓須眉,奉命討伐難纏的遠山賊寇凱旋而歸,听人說這遠山賊寇沒有一定據點、難找得很,而且這賊大王出手狠毒,底下的嘍羅也十分厲害,後羿將軍不愧是後羿將軍吶!」
耳畔,邢培玠听見的淨是經過他身側男女路人不時發出的贊嘆與興奮,讓他鎖了眉頭,老大不爽到極點。
他轉身,與涌向皇道的百姓不同方向行去。
***
身著厚重布衣的百姓們得到御軍凱旋歸來的消息,紛紛涌向皇道兩側,有人是為了看難得一見的武官,有的則是為了一探傳聞中不讓須眉的巾幗女將軍受人贊嘆的容顏;至于何者居多,眾人心里自有答案。
一匹棕色駿馬領在同樣策馬入城的將官前頭,汗血寶馬不愧是汗血寶馬,北方駿馬已比南方牡馬更為高壯,這汗血寶馬比起一般北方馬又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只見它雙目如銅鈴般炯炯有神、四蹄著地鏗鏘有力,剛硬如石的肌理輪廓、氣勢之凜冽,無不教人望之怯步。
而此刻,這樣一匹本就桀驁不馴的駿馬,卻安安分分的載負著巾幗英雄,踏著穩定的步伐乖順領著麾下將官入城。
馬背上,首先入眼的是一襲宛如鳳凰浴火般的紅艷,火紅的戰袍以金線繡上鳳凰鳥,格外突兀搶眼,不著戰甲、無懼死生的傲然氣勢,更讓人投以欽佩的目光。而冷艷絕倫的容貌,更教人為之屏息。後羿將軍,有著一身令人膽寒的百步穿揚之技,更有教人為之心悸的絕俗麗顏;百姓間口耳相傳不絕的是死在他箭下的人有多訝異她的容貌,又有多甘心死在這株絕艷的寒冬冽梅手下。
就在百姓的贊嘆聲與交相接耳傳述有關學過眼前的後羿將軍的事跡,皇道上正一片喧喧嚷嚷之際,從無人分心注意突然飛來一道似乎迅不可見的黑影,筆直射向座騎上的女將軍。
坐在馬背上的後羿將軍眉眼一挑,便見黑影朝自已而來,左手暗暗起勢,欲以最不為人知的動作擋開不知是何人所發出的暗器。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以普通人來不及反應的速度橫過她的頭頂,劫去射向她的暗器。
冷然絕冽的雙膜因看出面前飛過的人影而頓生動搖,就像初春融雪的冰河,眼底的冰冷因此產生裂縫。
那道身影,熟悉得讓她驚心,直想追上前探個究竟。
但才起腳便想起此刻自己的身份和場合,為兔影響身後跟隨她入雷京的眾將官,或使民心因此浮動,她只得按捺住追人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