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真人如其名,是包裹在寒冷冰山中的焰火。
而這,只有唐婉兒有幸窺知。
羞澀的沉默久得不像平日愛說話的唐婉兒,冷焰啟口問︰「怎麼了?」
「是不是應該找個隱密的地方把我放下來?你要去見朋友,總不好帶我去吧?還是我就在馬車里等你?」按捺住對他口中益友、損友的好奇,唐婉兒認為這法子不錯。「我就在馬車里等你。」
「為什麼?」這時候的冷焰突然變笨,是真的笨還是存心故意,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聲音怪怪的。唐婉兒懷疑自己是不是听錯了,好像听見他生氣時才會刻意壓低的語調。
「你知道的。」簾後,聲音有說不盡的落寞。
「我不知道。」
冷焰停下馬車掀開布簾,就見唐婉兒嚇得叫出聲的同時,屈身將螓首藏于雙臂之後。
等了一會兒,沒听見其他人聲,小臉偷偷抬起,見沒旁人經過,才松了口氣放下雙臂,抬眼。
一連串的動作全看進冷焰眼里。
瞧見他表情的唐婉兒在心里哀嘆。她沒听錯,他果然生氣了。
她直覺便想伸手抹去他眉間皺起的波瀾,還沒觸及便教他收進掌心。
一雙眼—直勾勾的瞅著她,飽含責怪之意。
「為什麼要我找個隱密的地方把你放下?為什麼要在馬車里等我?」
他的問話讓她的心仿佛被鞭打般泛疼。「你明明知道。」一直逃避的問題是個誰也躲不掉的事實,何必不承認。「我不知道!」
唉!只要一提及這問題,他就生氣,自己就會嘆氣。
「我不想嚇壞你的朋友。听你談及他們的口氣,我知道你很重視他們,要是他們被我這模樣嚇到,壞了你們之間的交情,我會很難過的。」不想給他添麻煩,這樣的想法幾乎成了她惟一的信念。
她能為他做的也只有這一樣了,欠他太多、太多,多到下輩子是否能還清都不知道,唉。
「你不要不把自己當人看。」他點出事實,也點出唐婉兒始終揮之不去的心結,直接命中,不留余地。
她一直把自己當妖怪看待,一路上他忍耐已久,進了杭州,再怎麼樣她都會見到鳳驍陽,甚至更多人,若再不化去她的心結,她永遠不會把自己當人看。
「我不是普通人。」這話早說習慣了,可是每當要在他面前提起,仍然會覺得心痛,會感到一絲對自己的憎恨,無法消除,它是如此的根深蒂固。「普通人不會是這模樣。」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唐婉兒咧嘴漾出迷人的滿足笑靨,偎進再熟悉不過的胸膛,依然溫熱舒適。「就因為你不在乎,我才要替你在乎。雖然不知道什麼是朋友,但是有人讓你想登門拜訪就表示你很重視他們,我當然要跟你一樣重視嘍,要是他們在乎怎麼辦?所以,我留在馬車上等你,總不能去嚇人家吧?」心酸酸的。可這是最好的方法。
「你……」
「我啊,只要有你在身邊就很滿足、很開心了。」知道他接下去可能要說什麼,唐婉兒趕緊開口打斷。
「他們不會在意。」
「是不敢還是不會?」
話說得流利之後的唐婉兒日漸難纏,這一問,讓冷焰覺得棘手難解。
他知道婉兒的模樣是與常人不同,但是在他眼里並非那麼重要;她的存在活絡他的心,即便是現在紊亂氣息忽而又像出柙猛虎亂竄,他仍願意咬唇強忍,同時驅起另一道內息壓制入丹田。
「怎麼了?」近日常見他突然問聲,面露痛苦神色,她有些擔心。「是不是不舒服?」
「被你氣的。」冷焰急忙找借口搪塞。「不要這麼輕忽自己,我會很難受。」
唐婉兒主動將唇輕輕壓在他臉頰,雙腮酡紅似西天彩霞。「只要你認為我有價值就夠了。」
「哈哈哈……放心,你的價值絕對超乎你所想象!」
突如其來的狂嘯驚亂兩人相守的世界。
唐堯!
瞧清來人面貌,唐婉兒嚇得魂不附體,偎進冷焰懷中不再抬頭。
不會的,她看錯了,一定是她看錯了!唐堯不可能追到這里!絕不可能!
「不可能,他不可能會在這里!」
「婉兒?」見她神態有異,冷焰放開她。「你認識他?」
「唐、唐堯,他來、來捉我、捉我。」
「哼,你學會說話了?」唐堯挑眉嗤笑道。
唐堯!黑瞳立時因為這兩個字燃起怒焰,冷焰猛然回瞪,那個昂首站在馬車前方的男子就是唐堯!
「該死!」厲聲一吼,冷焰執劍飛身迎敵。
最後一個,也是最該死的一個!
氣極攻心,冷焰不顧內息在經脈中四竄,決意為唐婉兒十年來所受的折磨討回公道。
「你就是唐堯?」
唐堯抬了抬眉,以輕蔑的目光睨向和眼前這個方才在馬車內和她卿卿我我的男人。「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藥人也能讓你傾心,你是瘋了還是傻了?竟然被一個怪物迷惑!」
一旁先前被命令不準插手的唐青衣,神色有異地看向說這話的唐堯。
這些話,指的是誰?他心里有著疑問。
「瘋的人是你!」拔劍出鞘,冷焰字字咬牙切齒,憤恨難忍。「婉兒與你有何冤仇,你要這麼折磨她!」
「折磨?哼,那是她的命,誰教她生來就是那副怪模怪樣。」厲聲嗤笑,唐堯伸手向他。「把我的閻羅令還給我。」「她不是閻羅令!」婉兒就是婉兒,其他什麼都不是。
「你很清楚她是什麼。」一切都已了若指掌,真不知道他還在裝什麼。「冷焰,你潛入唐門不就是為了竊取閻羅令救人,現在還跟我裝什麼胡涂。」
竊取閻羅令救人?唐堯的聲音毫無意外地也傳至馬車,里頭瑟縮顫抖的人兒聞言蜷曲頻顫的身子。
竊取閻羅令救人?所以潛入唐門?
你知道閭羅令的解藥在哪里?
解藥在哪里?
說話,解藥在哪里?
唐婉兒想起初相遇時他緊迫逼人的追問,那時她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弄得暈頭轉向,無暇顧及這些,如今唐堯的話讓她想起這事。
他是個好人,知道她是閻羅令卻沒有露出那些人看她時的可怕眼神,當初腦海曾閃過的想法如今回籠,突然覺得有抹悲哀的可笑。
閻羅令?救人?她也能救人?救誰?
「是半年多前吧。」仿佛刻意說給馬車里的人听似的,唐堯聲音之大,方圓三里大概都能听見。「我曾取下剛煉制成的閻羅令送給……」
「唐堯!」原來毒是他給的。
「想不到在閻羅令下還有存活者。嘖嘖,大概是那時候藥人才剛煉制而成,質地不夠純正,吸納藥性不夠,才會無法要人命吧?」唐堯自以為是地推敲道。
「你閉嘴!」無法容忍他將唐婉兒說成非人的東西,怒氣似無極限的擴大。
半年多前?她想不起來,被劃開血口取毒的記憶太頻繁,她記不起是哪一次。
心,被唐堯一字字、一句句揪得好痛!他潛入唐門是為了她不,是為了閻羅令。
那,他曾說過的那些話算什麼?她不懂,思緒已混亂成一片。
他一直知道她是閻羅令,帶她離開唐門也是另有目的。
杭州,杭州就是目的地?被施以閻羅令的人在杭州,所以他帶她來杭州嗎?
啊!她雙手撫上覺得涼冷的頰,出現一抹濕意。她又哭了?
對峙的兩人沒有發現馬車里的動靜,旁觀的唐青衣瞧見了,黑眸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
「唐堯!納命來!」冷焰出聲,同時奔向唐堯,任劍氣瘋狂竄出。
「大哥小心!」唐青衣緊張一喚。
「別插手!」唐堯不領情地回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