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帶我到夏園有何用意?」熟悉的路、熟悉的景象,五年的時間里有變也有不變,而這里似乎屬于後者。莊夢蝶美艷的臉蒙上一層寒霜,搖頭欲甩開塵封的記憶,不願去想這條路的盡頭有幢華而不實的宅邸,里頭住了些什麼人。
「你還記得?」車子滑進電控大門,駛過約二十公尺的林蔭大道停在宅門前。
「劉姥姥進大觀園也不過如此。」不得不跟著下車的莊夢蝶摘下墨鏡。「這麼豪華美麗的宅子怎麼忘得掉。」
只有聾子才听不出她話里的佯裝意味。「我必須讓你見一個人。」
艷麗的臉閃過一抹慘白,但很快的便被卓越的演技成功掩飾。「我的工作不包括見除你以外的人。」
「不盡然。」夏子翔開門側身讓她先進屋。
莊夢蝶看了他半晌,直到听見他說「請進」兩字才不得不移動腳步踏進屋。
「媽,您看我帶誰來了。」夏子翔拉著她通過玄關走進客廳,朝著背對自己、坐在輪椅上的人開口。
媽?莊夢蝶有些會意不過來,目光隨著夏子翔的聲音轉向客廳落地窗前的人影,神色復雜而茫然。那是夏老夫人?坐在輪椅上的那位?
「夏子翔,你的母親……」
「中風。」他回答的嗓音有難以掩藏的沮喪難過。
「救得太遲以致造成半身不遂。」是他的疏忽才讓獨力扶養自己長大成人的母親變成這樣,為此,他知道自己會一輩子過意不去。
「而且……」
「是夢蝶嗎?」
夢……夢蝶?莊夢蝶怔怔看向夏子翔。「你剛听見她叫我什麼了嗎?」
「她叫你夢蝶。」
「哈、哈——」老天!「別告訴我她超強的記憶力也跟著……」望見他愈來愈消沉的表情,莊夢蝶快說不出話來。「不會連記憶都……」
「錯亂了,她以為我和你仍然是夫妻,而且……」
「你怎麼到國外旅行一去就是一個多月,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夏老夫人擔憂語氣真誠得讓人听不出有一絲一毫的造假。
擔心她?莊夢蝶愕然地看著夏子翔,等待他給她一個清楚明白的解釋。
「媽的記憶錯亂到以為自己和你感情很好。」
靶情很好?訝然爬上艷麗的臉,化成古怪的哭笑不得。「我和她感情很好?」除非日出西山、天降紅雨,她會跟夏園的女皇陛下感情很好?「這世界無奇不有,就屬目前這情形最奇怪。」
「你想說什麼?」孝母心切的夏子翔壓低聲音,不介意微怒的臉色讓身邊人看個清楚。
「我無意幸災樂禍,只是還無法相信。抱歉,是我失態。」莊夢蝶真心道。做錯事道歉是天經地義,就算今天對象是他也一樣,她莊夢蝶向來是非分明,對就對錯就錯,不會賴皮,也不容人賴皮。
「這就是你的工作。」
「什麼?」太訝異眼前所見,一時間她沒听清楚他說什麼。
「扮演夏太太,直到媽的病情有起色為止。」
如果有人說莊夢蝶今年忌工作,在這之前,她或許會不以為意地一笑置之;但現在她會說︰是啊是啊,活神仙,您說得一點都沒錯。?
落入這般窘境,實在讓人連嘆氣都懶。大姐要他先丟兩百萬出來果然有其必要性,因為這工作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要她扮演夏太太,夏園女皇陛下的媳婦——難度之高,再收四百萬她也不覺得過分。
被迫留在夏園用餐已相當為難,想不到的是夏老夫人竟吵著執意要坐在她旁邊,難不成今天的太陽真是從西邊出來!
檜木制的餐桌上,握著她手侃侃談論過去一個多月來的無聊、被冷落的不滿,以及對她這個「媳婦」
有多思念的,正是當初差點讓她無法順利讓子謙降臨這世上的最強阻力,也是當年讓她不得不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名的強勢主導者夏林玉瑛。
而現在,她們倆竟然是感情濃厚的「婆媳」,人生的遭遇各有千秋,就屬她的最離奇。
「夏老夫人,您要多吃點身體才會健康。」莊夢蝶強迫自己柔聲像哄小孩般,硬要坐在她身邊的老人家多吃點飯菜,怎料會得到一記哀怨的凝視。
夏林玉瑛雖年過半百,但因為受到良好照顧而仍顯豐腴的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你怎麼叫我夏老夫人,你以前都叫我媽,難道……難道你不要我這個婆婆了嗎?」
呃……莊夢蝶夾菜服侍老人家的手停在半空,自知扯開的笑既勉強又難看,目光瞥向對桌的夏子翔,忍不住露出「怎麼辦」的詢問表情。
天!她向來不是照顧人的料,如今扮演的角色這麼高難度,呵,下一屆金馬獎影後寶座肯定非她莫屬。
「你……你真的不要我?我惟一的媳婦不要我,嗚……」說著說著,昔日明磐企業的女強人竟像個孩子似的哭泣起來。
莊夢蝶急忙放下筷子,摟著她安撫。「沒的事,您多想了,媽。」唉,多麼令人瞠目結舌的局面,她忍不住暗暗在心底嘆起氣來。
听見媳婦喊了一聲媽,夏林玉瑛立刻破涕為笑,拉著她的手真點頭。「乖,不愧是我的乖媳婦,好,我听你的話多吃點。」
莊夢蝶扯開應和的笑,目光掃向夏子翔,卻看見一個把視線投注在自己母親身上、因母親的快樂而感到快樂的男子。
早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不是嗎?依然沒變,夏林玉瑛有個非常孝順的兒子。
「啊。」夏林玉瑛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拉過兒子的手放在媳婦手上緊緊握住,滿意地自顧自的說︰「要趕快生個孫子讓我抱,我們夏家人太少,你們要多生幾個孩子來熱鬧熱鬧。」
孫子?莊夢蝶投向夏子翔的目光里詢問著︰她不記得子謙?
夏子翔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眸中的質疑,只是收緊五指握住她的手。
這算什麼答案?莫非要她徑自解讀成因為夏老夫人不曾把子謙當作夏家人,所以自然而然在錯亂的記憶中不會有這孩子的存在。
那他的反應又算什麼?不開口提醒他記憶錯亂的母親已經有一個孫子的事實,反而像回避似的別開臉,難道——
他其實也不承認這個孩子?
「呵……」原來如此。她終于把來龍去脈給想清楚了,呵呵,終于知道他上工作坊找她的真正目的。
「夢蝶,你在笑什麼?說給我听听。」
「沒什麼。」莊夢蝶又伸手替夏林玉瑛夾菜進碗里,落寞的表情借由這動作成功地被隱藏住,當她再出聲時,已是柔聲哄誘︰「多吃點。」他的真正目的不是為了子謙的監護權,而是因為生病的母親想要找回她乖巧的媳婦,所以他才會找上大姐。
想也是啊!要不然怎麼會事隔五年在夏林玉瑛中風之後才找上門,一定是拗不過老人家的要求,不得不找她。
原來如此啊……
「媽、哥,我回來了。」淡漠的聲音打斷她的沉思,抬起頭,她見到夏家最後一個成員,夏子翔的妹妹——夏子琪。
「你是……」這女人有點眼熟。
莊夢蝶站起身,綻出絕艷的笑容回應似乎不怎麼認得她的疑惑表情。「哎呀呀,小泵怎麼這麼健忘,大嫂才出國玩一個多月,怎麼你就把我給忘了呢!」
大嫂?夏子琪看向大哥,再看向母親好半晌,才朝莊夢蝶頷首叫聲「大嫂」,算打了招呼。
「吃飯了嗎?」夏子翔拉開身邊坐椅關心問道。對二話不說就替他接下明磐企業這個重擔的小妹,他一直是心疼也感謝的。
他不適合商場,選擇在學術界發展,若不是有她,他不會這麼順利就能得到母親的同意,而卸下承襲家業這個必然加諸于身的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