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調香師的感慨嗎?」
「您怎麼知道我是調香師?」
「你曾來我店里買花,雖然那時我不在,不過店員對你的印象很深刻,她告訴我說你曾提過自己是名調香師。」暗褐色的雙眸帶著說不出的溫柔凝視她,令她感到莫名的靜謐,仿佛能安下心不去煩惱任何事。
「原來如此。」身處在這樣柔和的目光中,她敏感地察覺到眸中的訊息是真正的仁慈、溫存,和她強戴的面具完全不同,眼前這位看到約有五十多歲的先生才真的是與世隔絕的隱士吶,她好生羨慕他這般真正的恬淡。
男子加深了笑意,開口道︰「花草並不在乎生命長短。」
「咦?」
「有首詩是這麼寫的——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她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你不妨將所擷取的花草當作祈求了五百年方能相遇的緣分。這樣對于留置花草靈魂萃取的工作是否能有重新的體認?想像是在留住這緣分而非奪取!」
她站起身,動容地瞅著眼前陌生卻意外親切的中年男子。「您的話……好溫柔。」是不是司職創造生命的人都這麼溫柔?
男子笑得更深了。「我並不溫柔,我說的是事實。」
「但是……您說的這些話我以前從未听過,這種想法我也不曾接觸過,總覺得……突然之間自己的工作變得詩情畫意,我真的很意外。」為什麼會有這樣令人驚奇的人存在,如果她上一次就遇見他的話,是不是能提早免去長年一直壓在心頭揮之不去的這些對于調香師工作的老舊觀感?「我是陰奪魂,請問您是——」
男子笑而不答,並立刻轉移話題。「帶你來的那位是你的男友?」
她垂下螓首,眸子直盯在迷迭香花瓣上沒有抬起。「嗯,應該算是。」
「你回答得挺為難,有什麼問題嗎?」
「這個……」她語帶保留,對自己和南宮適會到什麼地步其實她並不知道,原因之一當然是來自遙遠的意大利。
其二可能得怪自己對他尚且無法完全信任,所以必然會有的懷疑吧,像是他對她的感覺能否持續一輩子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
「不想說就不要勉強自己。」男子好心地替她找台階下,隨手摘下腳邊一株含羞待放的鈴蘭。「送你。」
「我……」盯著他手上的鈴蘭,陰奪魂不自覺地露出為難的表情,不知道自己該收下還是該拒絕他的好意。
看來這位小姐並不習慣別人對她的好吧?思及此,他立刻表明︰「只是見面禮,沒有任何意思。」
「抱歉!」她伸手接下,「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一瞬間,她竟然找不到適當的詞匯來解釋自己的失態,在這陌生男子面前她變得像是個不擅說謊的孩童。
「該怎麼回應是嗎?」再一次,這名男子體貼地為她解困。
「是的。」
「陰小姐。」
「是。」
「人的感情很奇妙,你企圖將它想個透徹,但你會發現愈想愈迷糊,如果只憑感覺行事又太過冒失,但感覺總比思考來得敏銳,也許你為難原因是自己想得太多,何妨撥個空兒听听自己的心,它會告訴你怎麼做才是最好的。」
「先生……」
「原來你在這兒。」南宮適突地出現的聲音打斷陰奪魂要說的話。
「我不在這兒會在哪兒?」回應南宮適的抱怨後,男子低頭對因為被打斷話而有些懊惱的陰奪魂笑著說︰「無妨,來日方長,如果你想多聊一些歡迎隨時來找我。」
他知道她想說什麼?她啞然了,了悟世事的清澈眸子在看向這位年長者時多了佩服與敬勇。「謝謝。」
「不客氣。」他再一次掬起她的手,只是在送上禮貌性的親吻前,南宮適已毫不客氣地出手干預,在他掬起手並彎身的動作中拉出陰奪魂的手,讓他撲了個空。
「你想做什麼?」南宮適眯起眼凝聲問道。
「真是掃興的男人。」中年男子同樣抿起唇,面對南宮適就沒有像面對陰奪魂的溫柔體貼。
南宮適將陰奪魂拉到自己身邊,視男子為害蟲似的,一雙飽含敵意的眼防備地瞅著他。
「你這樣是做什麼?」陰奪魂被他的舉動逗得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這個老男人想輕薄你。」南宮適提出罪狀,不忘再瞪一眼。
「你——」她轉頭看見他煞有其事的表情時啞然失笑,回頭正要為他的失禮向長者道歉時,視線在兩個男人臉上流轉的瞬間,腦海閃過熟悉的印象。
她再次交錯看著兩人,這才明白。
原來他是……她嗤笑自己的粗心大意,原來如此!
「奪魂?」
「陰小姐?」
兩個男人同時出聲關切地詢問。
陰奪魂這才收斂起失態的笑,有禮地頷首,正式向這位創造花草生命、賦予其靈魂的紳士打招呼︰「南宮先生,幸會了。」
男子的驚異不亞于南宮適,但隨即揚起的是一抹頗具興味的笑容。
「我說過我們父子十分相像不是嗎?適。」
「哼,那是因為奪魂眼尖心細。」南宮適突然變得執拗,存心和父親唱反調似的。
「重新自我介紹,我是適的父親南宮慶,歡迎你來到溫室,陰小姐,不過那邊的溫室你千萬別進去。」他指著另一頭較里面也較小的溫室。
「為什麼?」
「還不是時候。」他像是故意和兒子作對似的,又一次掬起她的手。
南宮適也同樣再一次將奪魂的手搶拉回來。
南宮慶溫文的臉上有抹裝出的苦笑,「有這樣一個兒子,做父親的也挺為難的是不?醋勁這麼大對你來說也是件糟糕的事情吧?」
陰奪魂側著臉將南宮適不服氣又不知道該如何反擊的表情看進眼里,忍不住笑出聲,好一會兒才忍住「我並不覺得。」好歹她也得站在南宮適這邊為他說說話才是。
「是嗎?」南宮慶看了看兒子的表情,壞心地加足勁道,似乎想存心氣氣他這個獨子。「如果有一天你受不住他毫無道理的醋勁,歡迎隨時來找我,我會——」
「你作夢!」做兒子的哪里會不明白父親的魅力所在,年過五十的父親依然高挺精瘦的身段不同于時下一般佝僂老者,再加上不理世事的恬淡讓他鮮少煩惱,歲月並未讓他呈現衰退老態,只是增添他的成熟魅力,再加上他對女性的溫柔舉止——如果他有心,想追求年輕異性也不是難事。
正因為如此,才讓南宮適此刻有如芒刺在背般不舒坦。
「你緊張什麼?」南宮慶好笑地睨著兒子。「我只會听她說話,和她談談,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會做。」
被他這麼一說,南宮適只能接下誤解的罪名,在心里暗罵他是老狐狸。
「我不知道你父親仍……我以為你……」
「為了安全起見不得不隱瞞,除了同伴,你是唯一知情的人。」南宮適會帶她來只是要讓她知道他信任她。
另外——不得不承認的是,他想讓父親看看自己所選擇的女子,只是他決計不會親口說出來。
「那伯母——」
「過世了。」回答她的是南宮慶,而南宮適則是低頭不語。
「抱歉。」陰奪魂低下頭,為自己不假思索的詢問自責不已。
「不要在意。」南宮慶拍拍她的肩,視線卻落在兒子身上,這句話也不知是對她說還是對自己的兒子說。
南宮適只點了下頭,仍然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