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廣之雲沒有答話,公孫晚輕嘆了一聲,「這里真的還能再待下去嗎?」
曠之雲挑起了眉峰,「恕我直言︰留下才是最大的勇氣。」見公孫晚微怔,他笑了笑,「就是要走,也至少等到他們母子好轉吧。」
鮑孫晚點了點頭,放下了手中的燻香,淡淡一笑,「先生又何須再以話激我——還有名小姐,公孫晚到此還有何畏懼?」
曠之雲也了然一笑,「既然這里沒事了,我也該去換身衣服了。」說著,便出了房間。
「你沒告訴他真話。」
佳人的悠悠輕嘆響起在耳邊,可曠之雲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做錯。
「需要告訴他嗎?」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看來,我的話你並沒有听全。」她沒換衣服,身上卻已被吹得半干,看來已在門外听了良久。
「這樣……好嗎?」她的心好亂。
「難不成你是來告訴他真相的?」曠之雲的眼楮洞察了她的心思。
名枕秋避開了他的直視,目光飄移向院內,看風起葉落,如蝶翩翩飛舞,卻再也回不了枝頭。
「那你不妨先告訴我。」他的大掌包繞住她的縴手,暖意盎然。
她目光迷離,「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我要听你親口說。」不等她回答,他便牽著她前行,帶她趕緊遠離這漸緊秋風,再這樣僵持下去,他怕彼此會在這清寒中立地生根。
苞上他的腳步,卻刻意與他保持了段距離,她悄悄的凝視著前面那寬闊的肩膀,忽然有了股想哭的沖動……她是不是真的可以哭?反正已經圖窮匕現,她是否就真可以將本來面目暴露于他前,也將淚水流到他的懷間?可是此時此刻,他的懷間是否還能再容納她的淚水?
無人作答,只有輕紗簾幕,一如既往地舞動那回憶的手臂,似乎還要將她纏繞在內,心里也還有數股力量在強拉硬扯,似不將她撕裂便不肯罷休,望著對面而坐的地的身影,貼近而遼遠,直教她心顫個不停。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話一出口,才發現原來全身無處不在跟著顫抖。
曠之雲輕咳了一聲,淡淡地開口︰「原因有三︰其一是那天老鴇的出現其實是個意外那怎會有人料到正廳中會有一段時間因此空虛,更怎會有人想到鑽這個空子去下毒?其二便是卿兒的話,他沒發現有人經過。我一開始以為是他疏忽了,或者是故意偏袒,其實是我自己忽略了一個最簡單的道理︰那便是那天真的根本就沒有人從他身邊經過,如此一來,下毒之人可想而知;其三……」他頓了頓,眼里閃過一絲朦朧︰「在那天你終于記起了我的時候,我也想起了我記憶中的名字——我要找的女子,別人都叫她——章秋……」
就是這樣一個名字,讓他理出了頭緒,既而萬事皆明,真不知是憾是幸?他苦笑著接了下去,「于是,我連夜回府衙調看了二十多年前的案卷,還找到了當年的獄卒,因為牽扯到名府,所以他記得異常清楚︰你父親下獄的時候,其實獄外一直有人在替他奔走,那人便是她的妻子,當然不是名家的小姐,而是他在家鄉的原配,而那原配,獄牢記得,當時她已有了數月的身孕……」
听著他說,她只覺得如墜冰窟,抽絲剝繭般的涼透,只是奇怪順頰而下的淚怎麼還能是熱的。
他伸出手去,撫去她臉上的淚水,卻未料越撫越多的珠淚反將他的手指淹沒。雖然心疼,卻還是要捅破那層薄紙,于是繼續道︰「我聯想到了你的話,你說你還有個妹妹,于是這一切便有了合理的解釋︰你父親的原配和名家的小姐各生了一個女兒,原配所生的居長,名家的是幼,姐妹倆相差不過數月,妹妹叫枕秋,姐姐叫章秋。後來,姐妹倆隨著戲班漂流長大。而名老爺這麼多年來其實也在打听女兒和外孫的下落,終于打听到他的外孫女先是流落在戲班之內,後來又在鄉下安身。于是他便派名兆□去接人。誰料名兆□早就覬覦家產,他怎會甘心讓名老爺的親外孫女回來繼承家產?于是他便故意親近姐妹倆,妹妹果真被他吸引,卻又被他的病傍害死。于是,姐姐便要為妹妹報仇……「所以她決定進名府。她威脅名兆□如果敢說出她的身世,她便將他害死妹妹的事情抖落出來,而如果他肯配合.她或許會分他一杯羹。名兆□利欲燻心,自以為還可以故技重施地迷惑住她,就讓她冒充妹妹進了名府。名老爺當然十分歡喜,立時就計她改姓「名’,擺明了要把家產都傳給她。而她便不動聲色的在名府冒充著妹妹的角色,等著家產到手之日再讓名老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看嫌貧愛富的名老爺氣急敗壞,看名兆□機關算盡卻人財兩空。
「可是事與願違,她還未得到家產,名老爺便已準備將她嫁給同知大人做妾,以穩固名家的勢力……」一抹陰雲悄悄從他眼底掠過,他刻意移開了目光,注視著窗外漸暗的天色,「萬般無奈,于是她鋌而走險,她知道名兆□以砒霜治病,所以便從他或公孫晚那舉弄來了砒霜,並將砒霜放人了自己的杯中,再調換了身邊名老爺的杯子。那天其實名老爺並沒有拿錯酒杯,因為等別人發現杯里有毒的時候,她已將杯子又推回了名老爺面前,做成是別人要下毒害她的樣子……一切都天衣無縫。」他終于停住。
「是啊,天衣無縫!只除了她遇見了一個人,這人輕易地就將她看透,這人竟亂了她的方寸……」名枕秋幽幽地看向他,「不然她幾乎要忘了自己的過去,自己還有心——她原來還叫做‘章秋’!」
「傻瓜,你怎會無心呢?」她當真以為他看不見她的掙扎?她若無心,他又在與仇恨爭奪著什麼?他搖頭,想將她拉近。
她卻反射似的站起身來,向後退卻,想將自己隱身在房內更深的幽暗中,仿佛這樣就能躲避了現實的刺目。
他站起身來,不允許她再陷身黑暗,毫不遲疑地向她伸出手去,正巧露出了腕上的絲鐲,于是笑了,「枉我一個大男人整天和你一樣戴著這個東西……」他頓了頓,帶笑的聲音里掩不住幾縷暗啞︰「你還不肯分我一半愁嗎?」
分他一半愁?!這輩子還是第一次有人對她這樣說2低眉的眼里映出他濕透的衣衫,還缺了齊齊的一條——他究竟為她付出了多少?!明眸剎時恢復了焦距,她鼓足了勇氣,抬眼看向他的黑眸,黑眸幽深依舊,其中沒有半分勉強,只有滿滿的期待和守候。當然還有他不曾放下的手掌,溫柔而固執地等待著她的小手。
「你不……怕我?」她遲疑地問道︰他已知道了她是個滿懷恨意的女子,她還曾想過殺人!
「怕什麼?!怕你吃了我?」滿意她終于為他所動,他滿不在乎地笑笑,「只有我吃掉你的份。」
水眸里仍是寫滿了疑慮,「那……你不嫌我?」
他笑得更加輕松,「我說過我的腦袋不大,我不會為了過去的事計較不停。」他眨了眨眼,「何況,你已經肯放下仇恨了,不是嗎?」其實當她堅持要公孫晚留下,他便猜到了她已無心再報復名家。只是試探來試探去,她卻還是倔強得不肯承認,逼得他不得不把一切都掀到台面上來。